三日（2）

我知道扎西是对的。青铜门后的一切给我的震撼很大，有些事情根本无法以世俗的眼光去概括。

闷油瓶似乎在恢复记忆的同时，开始渐渐接受了这一切。而现在的我，还不具备那样强大的内心。什么六根清净，很多时候，我只是在勉力支撑。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

两人又安静地相对着喝了几口酥油茶，我抬手看了眼腕表，觉察天色已晚，便琢磨着先告辞。扎西看出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嘱咐道：“你会慢慢明白的。记住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这颗心，必须是自己的。”

他边说边拿起摆在一旁的旧纸，提笔写下了一首佛偈。

圆觉本在，众相惑之。

摒尘蜕世，拨云见日。

我一边暗暗惊讶于他汉语的造诣，一边则不动声色地收好了佛偈，然后又在榻上向他拜别，才起身回了方才的小喇嘛为自己准备好的房间。

之后的三天，我没有离开寺院，而是和僧人们同住同行。

我安静地听上师们**，心无杂念。在这里，我第一次听到悉达多成佛的详尽故事。这是一个让我倍感熟悉的故事。

我身边的人们，和悉达多的父亲一样，竭力让我避开真相，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告诉我“不要总惦记着这件事”。

但如果是暂忘，就终有醒来的一天。尤其是在这件事面前，隐瞒和逃避是没有用的。

我最终还是被拉倒了这张巨大罗盘上，却没有自己该有的位置。

这为我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上师所做的一切，应该是希望我能够看透这一切，找到着力点。

小哥要在这里学会拿起，而我要去学会放下。他终于在想了，我终于在直视环绕自己的一切了。终于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过即使明白了这些，我也还是无法放下一切成佛。按照扎西的话，我甚至无法成为佛教徒。因为现在的我不但有所执迷，还无法完全接受佛法中的一些概念。

我没有再去那个天井，如扎西所言，过多的负荷只会让人心生顾虑。

几天前见过的那个蓝袍也告诉我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替我取来了我需要的东西。

接下来我或许能够渐渐接纳并完成我要做的事了。

离开前的夜晚，我躺在榻上，认真回想起小哥的记述中那几个抽象的故事，试图从中找出些与门后的一切相呼应的东西。

无论是意欲窥探昼夜交替真相的人，还是触碰了石头的蛇，只要违反了规则，接触到了不该被获知的东西，那么这个冒犯者就会被主宰者放逐，或者说，抹掉。

并且，规则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似乎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变得更为严苛。

世间仿佛永远有着主宰者。

我翻了个身，一手垫在脑后，一手将上师写给我的佛偈在面前展开。

前半部分，应该就是我所能理解的字面意思了，起码那时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至于后半部分……我忽然想到，如果我不在“这个世间”，那么还有被抹掉的可能吗。又或者，当我跳脱于这个体系外，就有可能看清楚一切吗。

上师讲过，当悉达多证悟时，他并不是将时间停止了下来，也并非抵达了时光的终点。他只是不再受时间概念的束缚，因此得以超脱。

但有些人则认为，确实有超脱于世间寻常概念的存在。那么门后的原理会是这样的吗。

我心说青铜门后那些以目前的科学水平难以解释的一切，结合着佛法来看，似乎有些门路。不过那些奥义，我想想都觉得头痛。这几天的突击，实在是不够用的。

但是诸相虚妄这条，我倒是理解得透彻。我曾经听到的，现在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这些亦真亦假的碎片会成为桎梏我思想的网。

但我愿意相信，扎西之前的那一番话是可信的。

想着想着，我发现自己又蹙起了眉头。我无奈地揉揉眉心，最近皱眉皱得太多了，再这样下去真要未老先衰了。

用力甩了甩头，我告诉自己真相只能靠属于自己的意志去判断。我决定尝试让自己的视野脱出这个框架，于是心里隐隐有了一套计划。

只是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不被控制又不丢失自我。这个度实在难以拿捏。

诚然，我无法舍弃这份执着。而他们说，只要心存目的，哪怕目标是正确的，也是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我成不了佛。但那不重要。

在这场看不见的风暴中，我必须保有可以让自己维持下去的立场。

一通胡思乱想后，我渐渐有了些困意。抬手覆上了灯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将这火苗熄灭。

摇曳的烛火中，我回忆着他们的脸，在心中道了一句“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