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天气回暖,风沙少了许多,蒙文和杨真启程,同行的还有囚犯耆英。
到了咸阳,只觉天暖气清,与上塞风沙苦寒截然不同,杨真虽只离开一年有余,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众人在驿站洗去一路上的风沙,径直入宫面圣。
杨真这时候本没资格进入议政大殿的,但因为要押解耆英这个武夫,一般兵士难与耆英抗衡,杨真便担当此任。蒙文事先给杨真讲了一番进宫注意事项,便带着杨真和一个护卫进入正在议政的大厅。
杨真目不斜视。等蒙文报告完毕,众人看向立在殿中央的耆英,高大雄武,眉眼与秦人大不相同。
“行礼。”皇帝身边的宦官尖声叫道。
耆英睥睨不语。杨真手下暗暗使劲,用脚在耆英腿窝处轻轻一踢,耆英猛地跪坐于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杨真一眼。
秦始皇不由微笑:“你是单于第三子?”
一旁的翻译早译成匈奴语言,只是耆英依旧不理。
“看来你是不受宠的儿子了。自你受捕以来这么多日,单于对你不闻不问,生死由你。朕说得可对?”
耆英这次听了秦始皇的话,暴跳如雷,呜呜啦啦咆哮了一番。
原来耆英这些日子也在想,自己受困多日,不见匈奴方面与秦有丝毫交涉,所以恨单于的心一日甚于一日。如今一下被秦始皇道中心事,不由激愤不已。
两边的众臣不禁莞尔。匈奴王子如此高大,却如此智商,看来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四肢发达,也给了你头脑简单。
杨真用余光顾视大殿,只见众官员并不如后世电视中所演的立在殿中,反而都跪坐于地上的褥垫上,与皇帝一样。
只听秦始皇的声音:“众臣看这匈奴王子如何处置?”威严厚重,这时的秦时皇刚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关于秦始皇相貌的唯一记载:“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有人据此推断秦始皇长得既丑又有先天性疾病。“蜂准”即是马鞍鼻,“长目”是大眼睛,“挚鸟膺”是鸡胸,“豺声”更吓人,声音沙哑,支气管有毛病了。虽然秦始皇的面目遮挡在皇冠玉旒之下看不清楚,但声音听起来明显不是豺声,充满了久居高位的威严。而如果支气管有病,那跑起来会气喘吁吁,但荆轲刺秦时秦始皇能与荆轲绕着柱子追好多圈,那支气管应该没什么病,不然当时以荆轲的力气,秦始皇可能不被杀死也会被刺中。不过司马迁记载这些话是当时的一个军事家尉缭说的,大概尉缭对秦始皇充满了仇恨。
“匈奴罪大恶极,侵我河南地,杀我良民,如今落入我手,理应处死。”一个大臣道。
“番邦之人,上殿对陛下大不敬,应处死以正视听。”又一个声音道。
不一会儿,要求处死的声音占了多数。
秦始皇不置可否。这时右丞相王绾道:“陛下。臣觉得不能听这匈奴人一面之辞。如果他真是匈奴王子,为何多日匈奴人对其不闻不问?即使他是不受宠的王子,匈奴那边也应该有所消息。如今任其生死,臣恐怕这其中有诈。”
“王丞相所言甚是。”御史大夫冯劫道,“如果按胡人所言,仅仅因为要得其单于所封万骑,便贸然与我军决战,置其身家性命于不顾,无异于舍本逐末。”
众人听了两人的话,不由点头称是。
“既是这样。”秦始皇慢慢开口,“那首先应弄明白此人身份。”
杨真心中捏了把汗,如果这样,那岂不是说明上塞众人贸进贪功,犯了欺君之罪?
蒙文背上不由得出了层冷汗:“禀陛下,末将当时收缴匈奴王子一把匕首,不同一般。还请众大人过目。”说着,请人把放在外面的那把匕首呈上来。
秦始皇拿起匕首。掂了掂,玄铁制成,泛着寒光。秦始皇拿起匕首沉默不语,众臣有些疑惑,忽然见秦始皇拿起匕首朝案几削了下去,案几一下被削掉一块,从四个角变成了五个角。杨真想起“图穷而匕首现”,秦始皇不会想起荆轲刺他的往事了吧。
秦始皇把匕首放进托盘里,示意让众臣欣赏。耆英听不懂秦人在嚷嚷什么,这时看见自己的匕首被众人瞻仰,不时有人赞叹,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不由轻蔑地哼哼了两声。这把匕首本是头曼单于的心爱之物,耆英幼时,耆英之母正受宠,借机向单于讨来作了儿子的防身之物。在头曼单于的众多儿子中,这把匕首是唯一的,是以耆英一直随身携带。
“陛下,臣看此物不是一般铁器,锋利异常,不是普通人所能配带。”蒙恬仔细摩挲了番匕首,郑重道。大秦冶炼铜器的技术已臻完美,秦兵的兵器都是铜制武器,而当时的冶铁技术还处于不成熟阶段,钢铁制成的兵器从韧性、坚固性上均不如青铜兵器。而这把匕首又与一般铁器不太一样,好像是传说中的陨铁。只是蒙恬也只是听说过陨铁,没见过,不敢肯定。
“儿臣虽然不太懂兵器,但看此物不一般,削铁如泥,此人身份定不寻常。”公子扶苏道。
“依臣的看法,莫若派使臣去匈奴交涉,把此匕首呈与单于,待看匈奴有何动静,再对此人作处置不迟。”一直静坐不语的李斯道。
“丞相所言甚是。先把人羁押,等事情明了,再作定夺。”李斯身边的大臣附议道。
“好,那就依众臣所言。先把此人羁押。找到合适的出使人选。”秦始皇看着众人,“匈奴人长期霸占我河南地,住得也太安乐长久了些。”
“蒙小将军一表人材,武功高强,且驻守边塞,了解匈奴风俗人情,正是合适不过的人选。”九卿之一掌管外族、国与国之间外交事务的典客说道。
“出使番邦要我一将军,实在是折我大秦之威。”秦始皇不以为然,“众位还有合适人选?”
典客推荐的人选不行,众大臣沉默了。出使匈奴与未统一时出使六国不一样,六国大家都清楚,人文礼节、生活习俗相差不大,而匈奴异族,生活于蛮夷之地,秦国自建国始,都与周边的各种戎狄异族打仗,知道这些民族崇尚力量,不能以中原民族打交道的方法视之。现今,口齿伶俐的人武功不强,武功高强的人又拙于口舌,真要找个既口齿伶俐又武功高强的人选还真有点儿难度。蒙文无疑是合适的,但秦始皇乃至整个秦国人都以华夏民族自居,匈奴像没有被教化的野人,派一个将军去太丢自家脸面,长他人志气了。
杨真想,这群大臣到底在想啥呢,整个大秦找一个合适的人这么难?还是大家都不愿意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那是何人?”
蒙文捅了下杨真,杨真赶紧行礼:“簪袅杨真拜见陛下。”
“哦?就是你擒住了此人?”
“回陛下,还有其他兄弟的帮忙。”
“向前些。”
杨真向前迈两步,眼观鼻,鼻观心。虽然心里早作了准备,作为受过两千多年后民主思想灌溉的新人,并不迷信古代皇帝,饶是如此,在秦始皇的威严注视中,额头不自主的冒汗,而后背已经汗湿一片。
“你可愿意出使匈奴?”秦始皇看着杨真。
杨真有些疑惑,但很快回答道:“末将愿意。”
“好。着即封杨真为中郎将,三日后出使匈奴。”
杨真还有点蒙,中郎将?刚封了簪袅,百骑长,杨真还真不敢奢望什么,这一下子从百骑长升到中郎将,就像一下子从小小的排长升到师长,而且毫无预兆,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杨真恭敬行礼:“谢陛下。”
朝会结束,耆英被人带走,众臣离去。
杨真没想到自己入了秦始皇的青眼,转眼又升了数级,哪里有什么不妥?能人那么多怎么轮到自己了,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难道有什么阴谋?上一次与秦始皇近距离接触还是博浪沙与张良大哥、沧海君一起刺杀他时心里咚咚乱跳。待蒙文过来,向他引荐自己的父亲和伯父,杨真才清醒些。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富贵险中求,拼一把了。
“公子受惊了吧?”蒙毅微笑着问道。
“谢大人关怀,第一次得见天子威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杨真擦去额头的汗水,这才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原来衣服已被汗水浸湿。
“公子小小年纪,能有此成绩已是相当不易。阿文很少有同龄人入他眼,他信中大力赞赏你,果然不错。”
“父亲,你又小看我。”蒙文呵呵笑道,拍拍杨真的肩膀,“走吧,走前这两天我带你在京城好好转转。”
“对了,家里今晚上为你接风。你祖母母亲都盼你许久。杨公子也去。”蒙毅并不以官名称呼杨真,以子侄待之,让人觉得亲切不少。
杨真本不想参加蒙家的家宴,他还急着有别的事,正想推脱,一直不开口的蒙恬道:“杨公子所说的马鞍和马镫蒙某很感兴趣,杨公子可否说得详细些?”
杨真看着这位历史上抗击匈奴,修长城,为秦国守边,忠诚耿耿却被冤死的一代名将,剑眉鹰目,虽然着一身长袍,却充满了军人的威严,不由自主道:“末将想法还不太成熟,还请大人多多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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