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伯,快来!”正在马车上闭目休息的人睁开眼,顺着声音赶了过去。
“这有个人!”少女的声音带点惊异,还有点害怕,“一动不动,好像死了!”
丘伯扒开高大的芦苇丛,看到一个男子,死一般地伏在小船里,肩上插了一支箭,被鲜血浸透的衣服已经快干了。丘伯把男子脸上的青铜面罩掀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剑眉高鼻,虽然闭着眼,脸色苍白,但不失英挺,一旁的少女不自觉地脸红了。
丘伯把男子背上车,仰卧于车上:“姑娘,我们先回去吧。公子可能还得等几天才到。眼前救人要紧。”丘伯四五十岁的样子,但高大健壮。
“好。”少女看了看躺在车厢中的人,一动不动,年轻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少女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接触一个好似没有生命迹象的人,心里有些堵堵的。
杨真迷迷糊糊中好像闻到了肉糜的香味,想张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他只觉得浑身燥热无力,不知身在何方,难道是要死了?
忽然,一股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他觉得舒服多了。不多久,觉得有浓香的粥进了嘴里,他一口气吃了许多,力气耗尽,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他一片迷蒙,自己明明在河里游玩,怎么跑去刺杀秦始皇了?难不成去当群众演员了?还是看电视太入戏了?自己这个刚入职场的菜鸟,整天被加班,还要说是自愿加班,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好好释放一下自己,别的爱好没有,就好游个泳,怎么游不动了?头越来越沉,意识慢慢流失了
窗外似乎有布谷鸟的叫声,春天已经来了。杨真睁开眼,看到窗前一位白衣少女正把一捧不知名的各种颜色的小花插到一个木制的容器里。春日的暖阳照在少女圆润的脸庞上,泛起明亮的光泽。
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少女回过头,看到杨真,黑亮的眼睛弯了起来:“你醒了!”
杨真看看少女,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上面交领右衽,下身好像缠了几圈,衬托出少女修长的体型。
少女看杨真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禁脸红了,转过身去。
杨真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掩饰性地咳嗽了下,结果一下子牵动了腹上的伤口,不自觉地发出“唉哟”一声。
少女转过身,走近前来,满脸的关切:“公子,你先别动,我去叫丘伯。”说完走了出去。
杨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像榻榻米样的床上,头脑中的两种景像交战不休,这到底是哪儿?自己是谁?
门外走来一名健壮的中年人:“公子,你醒了,感觉如何?”
杨真摇摇头:“这是在哪儿?”
“这在山上,公子不必担心,好好休息。”丘伯看杨真醒来,已无大碍,扭头对少女说,“姑娘,你先照顾下公子,我再去买点儿药。”说完起身。
“要不要喝水?”少女把一碗水送到杨真嘴边。杨真还从没被年轻的异性服侍过,何况还如此美丽可人的少女,就着少女的手,咕咚两声把一碗水喝了下去。
“谢谢姑娘。我”杨真有好多疑问,一下子不知该问哪个。
少女看杨真迷惑的眼神,淡淡地一笑:“是丘伯救了你。帮你把箭拔了出来,还裹了伤。不过你发高烧一直没退,都两天了。这儿的药不够,丘伯又下山买药了。”
“这是哪里?”杨真又问。
“公子问是哪儿?这是丘山,丘伯以前的老家。这离渡口很近。对了,我们就是从渡口附近发现你的。你好好休息吧。”少女冲杨真甜甜一笑,“有什么事,你叫我,我就在外面。”说完,少女走了出去。
杨真打量了一下四周,脑中的景像慢慢清晰起来。妈呀,我二十一世纪是叫杨真,但没有理由让我回到秦朝的杨真身上啊。大学毕业刚两年,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挣钱和找女友。那个理工院校,女生数得过来,又多美在内质,每次害得一群哥们儿经常去附近的师范学校和外语学校晃悠,工作后遇到的女人是多了,但怎么都没真正喜欢上一个呢?除了中学时暗恋的女神,害得自己学习的恋爱圣经和技巧一个都还没用上,就一下子穿越了。这个杨真呢?十八年好平淡,不对,有一件事,刺杀秦始皇,杨真的头脑一下子兴奋起来,这真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对了,张良,是历史上那个辅助刘邦登基的张良吗?自己跟了他三年,称兄道弟,不像那么厉害啊。可怜自己一个理科生,虽然热爱文学历史,在那个理工系号称才子一枚,但对具体的历史知识一知半解,只知道荆轲刺秦王等等,这穿越到秦朝,秦朝好像没多久就挂了,天下大乱,这上哪儿过个平安富足的日子?杨真心里骂,游个泳挂了就算了,别人穿越要么是皇帝牛人,要么也是在太平盛世,好歹沾一个,自己呢?到这里又是一介白身,还生在即将大乱之世,苦啊!只是不知道那边的爹娘怎么样了。杨真想起父母,连平时的打骂也亲切无比,泪水不由慢慢湿了眼眶。
杨真迷迷糊糊又睡了大约两个时辰,醒来时,天色有点儿暗了。这一世的记忆还在,他弄清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心里慢慢安定下来。
窗外寂静非常,只有小鸟啁啁的声音传来。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束鲜花上。杨真想,运气还不算差,最起码见到一位美少女。正想着,少女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她脸红红的,好像很不好意思:“丘伯没回来,我试着煮了点粥,公子将就着吃些吧。”
少女扶起杨真,半倚靠在榻上,用勺子把粥送到杨真嘴边。杨真本想自己端碗吃,但看少女并无羞涩之态,把自己作病人看待,也有点儿饿了,就着少女的手一口气吃了两碗。虽然粥有点儿糊,火候也欠缺。杨真这一世对吃的没有什么挑剔之处,饿了就多吃,不饿就少吃。看他吃饭的样子,少女很开心,这是她第一次煮粥,原想是不是很糟糕,现在看来还不错,至少杨真吃得津津有味。
“我叫杨真,姑娘煮的粥很好喝。”杨真想,小姑娘辛苦为自己煮粥,还是说点儿好听的话吧。
“谢谢,我叫田兰。”少女轻轻地说。
窗外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屋里静谧无比。杨真想说点儿什么,又怕唐突了少女,上学时女同学寥寥无几,工作的两年又忙死累活。杨真忽然想怎么和少女相处才好。
“田姑娘,谢谢你和丘伯。”
“不用谢我,你该谢丘伯。”少女莞尔一笑,有点儿调皮地看了眼杨真,“不过,是我发现了你。”
“姑娘怎么发现我的?”
少女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忽然有些拘谨,脸也有些红:“我、我吃错了东西,拉肚子,在芦苇丛里看到一只小船。”少女抬头:“然后看到你,还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
少女看杨真说起死来十分平常,毫不顾忌,不由有些惊异:“公子不要瞎说。丘伯说,你醒了就好了。只要好好养一阵就能完全好。”
明媚的少女,纯真的模样,杨真心里涌起一阵甜蜜,第一次觉得受伤也不错。
丘伯到晚上天黑透才回来。
“丘伯,怎么这么晚?”
“村子里药不全了,跑远了些才买到。”丘伯淡淡地说,“公子怎样了?”
“白天醒了,精神好了许多,吃了东西又睡了。”田兰答道。
“姑娘早些歇着。”丘伯看了一眼犯困的少女,“我来照看公子。”
丘伯进屋看到杨真已经睡熟,简单收拾下,也躺下了,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起从杨真肩上剜下的箭头,还有白天在村镇里看到的情景。箭头三棱状,呈完美的流线型。显然是秦军的箭簇,被这样的箭射中后,几乎全因流血过多死去,生还者寥寥。只是自秦王统一全国后,这种箭簇只在军中使用,民间很少见到。而村镇里急急捉寻一个公子,绢帛上的画像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但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与杨真并不相像。自己买了些退烧的药出来时,还被人翻查了一遍。这地方又不能长久住下,细细思量后,丘伯拿定了主意。
杨真卧床两天后,伤口慢慢结痂愈合,精神恢复了许多。阳光迟迟,鸟声啾啾,引得人不由向窗外走去。
这是一所很普通的农家小院,三间堂屋,东边用石头砌了一间小小的灶房。小院座落在山间的一块平地上,背后是巍峨的大山,门前即是一条通往山下的小道,一条小溪从旁边潺潺流过。屋子前后种了数十株桃树,桃花迎着春光恣意盛开,柔软的枝条随风飘摇,像柔软的手在轻轻抚着心头。
杨真望着沐浴在春光桃花中的少女,忽然头脑里涌起这世记忆里的一首歌: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这首歌后来收录于《诗经?唐风》,后人多认为这是贺新婚、闹新房时新郎和新娘唱的歌,但也有人认为这是描摹男女初遇之作,并无什么深意。“今夕何夕,见到我的心上人。“今夕何夕,见到我心爱的人。”“今夕何夕,见到如此美的人。”今夕何夕?杨真在春光的照耀下有些恍惚了。
“公子,你坐,丘伯说你要多休息才好得快。”不知什么时候,田兰拿出一块毡毯铺在地上,看杨真有些愣愣的模样,扶杨真坐下。
“公子,丘伯说要晚点回来。你想吃点什么我只会煮粥”田兰有些忐忑,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都会做些饭菜,即使自己不会亲手做,但也知道该怎么做。阿姊说将来嫁到夫家才不会被嫌弃,可自己什么也不会,煮粥大概是最简单易学的,把所有的材料扔进锅里,煮熟了就好了。上次很快就把粥煮好了,公子一下子吃那么多,看来应该合他的味口。田兰不愿在一个年轻男子面前显露自己的笨拙,理所当然的把只煮过一次的粥纳入自己会做的饭谱了。
“粥很好喝,我喜欢喝粥。”杨真看着有点局促的少女,心想上次大概是她第一次做的饭,自己能吃到,实在是幸运不过。
田兰大受鼓舞,兴奋地跑到灶房去弄吃的。
灶房对田兰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所在,但不妨碍她大展身手。她把丘伯煮熟的鹿肉切碎,又把山上采来的野菜洗净切了,然后和淘好的米一起放进锅里,准备烧火。可火这次怎么也点不着,她灵机一动,趴在地上吹灶堂里残余的火星,可没想到火星被吹灭,眼睛也被灶灰迷住了,她又手忙脚乱去揉眼睛
杨真走进灶房,看到地正是这样一副场景:自诩会煮粥的小姑娘正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与灶堂作战斗。杨真上前把田兰拉起来,却忍不住笑了,田兰满脸的烟灰,像只小花猫。田兰又羞又恼。正要转身出去,却见杨真抬起袖子,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烟灰。那脸上的神情,像是在擦一件珍宝,田兰的心突突地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杨真看到田兰的脸一下子像红透的太阳,连脖颈与耳垂也跟着变了颜色,伸出的手怔怔停在了空中。倏地,田兰一把推开杨真,跑了出去。
田兰用水使劲洗了把脸,擦拭干净,在院子里静坐一会儿,待身上的燥热除去,走进灶房,发现粥已经快煮好了。
杨真把粥盛好,一人一碗,两人坐在树下的毡毯上。田兰喝了一口粥,赫然发现比上一次自己做得好喝多了,香香软软的,不禁脸又红了。
“好喝吗?我加了点儿盐巴,还有一些香草。”杨真看着田兰。
“嗯,比我做的好喝多了。”田兰嗫嚅道,“上一次的是不是不好喝?”
“好喝。”
田兰看杨真的神情不似作伪:“你没骗我?”
“当然没骗你。”杨真认真道,“很好喝。我第一次煮饭时煮好去吃时才发现是生的,让师父骂了我一顿。”
田兰笑了起来。
“况且是姑娘第一次煮给我喝,感激还来不及。”杨真望着田兰的笑,觉得自己要被融化了。
田兰听了杨真的话,心里乐滋滋的。不一会儿,心里的羞涩淡去,二人说起话来。
“你经常做饭吗?”田兰放下矜持,问杨真。
“呃,有时候。我父母早早去世了,我跟着师父长大。”
田兰脑补了一番小小少年,无父无母随他人成长的艰辛,看杨真的眼神不自觉地充满了怜惜。
明媚的春光里,一个娇憨可爱的少女看着阳光英气的年轻公子轻轻絮语年少时的糗事,还有仗剑走天涯的潇洒,那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一个毫无心机,一个有意接近,没多久,杨真称田兰为“兰兰”,田兰叫杨真“阿真哥哥”。
丘伯晚上回来检查了杨真的伤,又给杨真换了外敷的药,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吃饭了没?”
“吃过了。田姑娘做的。”
丘伯大为惊讶,姑娘在家从来没做过饭的,这是怎么了?转念又想女大自巧,做饭实在算不得难事,田兰这次出门如此乖巧,也让自己大为放心,不枉临行前先生的一番托付。
在山中住了十余日,丘伯又下山了,临走时说很快就回来。
杨真的伤好了很多,只是身体有些虚弱,但已没什么大碍。在这相处的十多日里,丘伯并未询问杨真关于如何受伤的事情,甚至也无意知道杨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做什么的,犹如亲切和蔼的长者,只尽心照顾着三人的起居。
杨真忽然发现,丘伯在时,田兰离自己远远的,丘伯走了,田兰有意无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不由暗暗一喜。
两人熟稔了许多,杨真在田兰眼里,像个无所不知,温和有力的大哥哥。田兰让杨真讲故事和见闻。杨真这次讲了梁山伯和祝英台。当讲到祝英台女扮男装没被梁山伯发现时,田兰偷偷瞧了杨真好几眼。讲到最后祝英台化蝶而逝时,田兰的眼中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水。
“兰兰?”杨真轻轻地叫。
田兰回过神:“阿真哥哥,这是真的吗?”
“傻姑娘,当然不是。”
“那梁山伯也太傻了。”田兰抽抽鼻子,擦掉脸上的泪珠。
“编故事的人如果不那么编,你就不会感动得哭了。”杨真笑着看着田兰。
田兰脸一红:“阿真哥哥,那叫学校吗?我只知道有庠序之教,还有山中隐藏的神人。”
杨真呵呵一笑,掩盖住脸上的尴尬:“都说是编的故事,不是真的了。”心想下次说话可要注意了,别有什么不适当的词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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