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渴疾
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竟是那样的突如其来,而且奇冷无比。Www.Pinwenba.Com 吧
人们几乎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秋天的肃杀,一场风霜便出其不意地降临了。
昨天还是青枝绿叶,一夜之间全都被怒吼的劲风卷走了最后一片叶子。
司马府门前的河水忽然结上了厚厚的冰层,一下子失去了往日奔腾的活力。
已有乞丐冻死在大街上了,甚至连修建武帝陵墓的工匠,也有几人被严寒夺去了生命。
在这彻骨透心的寒冬里,相如的消渴疾日重一日,已经卧床月余了。
医正把了脉,出来对文君和来看姐夫的卓文飞侃侃而谈:“消渴之疾,三焦受病也,有上消中消下消。若热气上腾,心虚受之,火气散漫而不收敛,胸中烦躁,舌赤如血,唇红如坯,渴饮水浆,小便频数,名曰渴,属于上焦,病在标也。若热蓄于中,脾虚受之,伏阳蒸内,消谷喜饥,食饮倍常,不生肌肉,好饮冷水,小便频数,色白如泔,味甜如蜜,名曰消中,又曰脾消,属于中焦,病在水谷之海也。若热伏于下焦,肾虚受之,致精髓枯竭,引水自救而不能消,饮水一斗,小便反倍,味甘而气不臊,阴强而精自走,腿膝枯细,渐渐无力,名曰肾,又曰急,属于下焦,病在本也。”
文飞听得不知所云,急道:“吾姐夫这消渴疾,属什么焦?”
“司马大人阴虚热盛、气阴两虚、阴阳两虚、血瘀气滞,三焦俱存,且已伴有各种并发症!”医正摇头道。
听得文君又急又怕,已有珠泪滑落。
文飞不断征询道:“病因何也?”
“司马大人病由有二,一因纵饮过度,凡积久饮酒,未有不成消渴。然则大寒凝海而酒不冻,明其酒性酷热,物无以加。脯炙盐咸,此味酒客耽嗜,积年长夜,酣兴不解,遂使三焦猛热,五脏干燥,木石犹且焦枯,在人何能不渴。二则病由肾虚。肾气不周于胸胃中,津润消渴,故欲得水也。”
文君眼泪汪汪道:“夫君之疾,如何得治?请先生明示。”
“吾曾多次交代,三焦之疾,所慎者有三,一饮酒,二房事,三咸食及面。能慎此者,虽不服药而自可无他。不知此者,纵有金丹,亦不可救。”医正摇头道,“然今病已至此,大人脉相之中滑而不湿,衰而不竭,微而不止,非好兆也。文君夫人,吾不妨明言,大人已经时日不多。”
文君闻得,若五雷轰顶,“哇”地一声伏在文飞肩上哭了起来。
“别哭,姐,不能让姐夫听到了!”文飞忙安慰道。
文君心内悲痛,一口咬住文平的肩衣,闷声抽咽不止。
医正又道:“吾开一方剂,夫人可煎熬后于大人服下。”
言毕,医正开出一方,乃告辞而去。
文君拭净泪痕,才强颜欢笑进得内室。
相如见夫人眼圈儿红红的,便问:“吾病情如何?夫人何以落泪?”
“医正道,夫君是受了风寒,吃两剂方剂即可痊愈。夫君放心,就是阎王爷要汝,皇上还舍不得给!嘿嘿……”
“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之生死,何用悲喜?”相如转而深情地看着文君道,“夫人,吾一曲《凤求凰》,得一知已二十又五年矣。夫人能陪我走过这一程,吾,此生无憾!”
文君闻言,心如刀绞,悲痛万分,但又不能不强压住泪水:“不!夫君,你放心,我们还要携手再走过二十五年。你看公孙弘不是年已六十和七十才应征为博士吗?而你,也才六十一岁啊!”
“文君,我司马相如有汝相伴相助,吾之‘惟君国是念’的原始情结方能无憾!正如吾在自传中所言,吾之此生,当分五个阶段,其一当为原始情结之萌发期,文慕蔺相如武羡孙长卿,立志建功立业于当朝;其二当为原始情结之压抑期,以赀为郎难有建树,客游梁国近六载;其三当为原始情结之隐蔽期,闲居安汉报国难求,琴心良缘伉俪当垆;其四当为原始情结之勃发期,礼乐教化明君臣之义,求大一统定西南之夷;其五当为原始情结之受挫期,遭诬失官唯君国是念,难断仙途大人赋之悲。”
相如说得动情处,起身要来笔墨:“一琴挑得娇妻相伴,实乃相如此生之大幸!然,吾尚有一憾,《大人赋》被误读,皇上依然求仙不止。与其任方士摆布求神访道,不如适时封禅,以宣扬国威,统一人心,居安思危,昭示后人,永葆皇统!吾要作《封禅书》以奏皇上。”
相如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累得直喘气,提着笔不停地咳嗽。
文君心疼地轻捶着背。
文君遍寻京城名医,日夜侍奉汤药,渴盼奇迹的出现。
这几日,得到相如病重消息的王吉与风盈盈夫妇、司七与青苇夫妇、葛云与琴心夫妇、程亦虎与印月夫妇一直守在司马府,东方朔、枚皋等京官也隔三岔五地来看望,还有安汉的诸多故里友人,也长途跋涉地赶来茂陵探望。
见到这么多亲朋好友,相如、文君格外高兴。
看望相如的亲朋都极力掩饰,满脸的兴高采烈,讲不完的快乐生活和有趣的事儿。
但相如的身体是越来越瘦弱了,医正的药量也越来越不起作用了。
正所谓“医得了病,救不了命”,相如也自知大限不远,心下倒是颇为平静,本想反过来安慰这些让人感动一生的朋友们,但已然说不也话来,只得使劲地摆手。
大家这才停了话头,相如吃力地道:“谢谢,谢谢。我还想能静一静,《封禅书》还没完成……”
众人无不唏嘘,依依不舍地退回客厅,文君安顿好相如,出来时已是泪眼婆娑了。
青苇闷声问道:“相如大哥这病究竟到什么程度了?”
文君红着眼如实说了,大家不免又一阵难过。王吉道:“他这病根我是早知道的,这么多年来也多亏了嫂子服侍的周到,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