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他乡

不知是生活磨难的历练，还是因为残疾引起的心理变化，郭笑笑自回到家乡后，整个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酗酒，发脾气，把自己整天关在房间里，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做，一天到晚浑浑噩噩。Www.Pinwenba.Com 吧父亲老郭为了拯救儿子，严格控制他喝酒，郭笑笑就大发脾气，抡起拐杖乱砸家里的东西，气得老郭血压升高住进了医院，老伴儿也是整天以泪洗面，胆战心惊，只好来找小得意，希望他去劝劝郭笑笑。

小得意其实从一回到家乡，就带着海蓝蓝去看望过郭笑笑，但郭笑笑却显得不冷不热，爱答不理。而这次小得意被他的母亲叫来做他的工作，郭笑笑干脆把自己反锁进房间，任凭小得意敲门喊叫，他就是一声不吭，更不开门。小得意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来。

郭笑笑的母亲送小得意出门的时候，流着泪说：“得意啊，你看笑笑这样，不就废了吗？我们可怎么办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得意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郭笑笑的母亲，只能说：“婶儿，您别太着急，不管有什么事都有我呢。我现在正组织自己的演出团队，就跟过去的县剧团差不多，等到事情办成了，我拉上笑笑一起干，那时候就没事了。”

郭笑笑的母亲点着头，央求小得意：“你们都是好兄弟，可不要把笑笑撇下，一定要拉他一把，我和你叔也都指望着你了！”

小得意握着笑笑母亲的手说：“您老放心吧，我不会放弃他。”

小得意准备在家乡组建一个戏剧歌舞大世界，以弘扬家乡的戏曲、曲艺以及歌舞艺术。这一想法得到了县文化局的大力支持，并特别批准将原县剧团闲置多年的剧场，交给小得意承包经营。但既然是商业性的演出团体，就必须要经过县工商局的同意，并要领取营业执照。这也是小得意心里最没有底的事，因为这恰恰是林楠的父亲管辖的工作，他和这位林大局长一直心存芥蒂，没想到转了一圈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所以不免心头有些打鼓。

海蓝蓝知道了他的担心，不屑一顾地说：“我觉得你是多虑了。凭我对林楠的了解，我觉得他的父亲不会是公报私仇的那种人。再说你和他的女儿已经没有关系了，公事公办，他要挟私报复咱们就去告他！”

小得意在海蓝蓝的鼓励下，按照程序申报了戏剧歌舞大世界的营业申请，没想到，申请报上去没两天，就有工商局的干部通知他，说林局长要亲自约见他，这下小得意心里又毛了，他对海蓝蓝说：“我猜得不错吧，我就是申请个执照，还用得着局长亲自谈话，他肯定是想刁难刁难我。”

海蓝蓝一听就来了气，说：“我就不信他敢这么做！走，我跟你去见见这位林局长！”

两人忐忑不安地来到林局长的办公室，但让小得意没想到的是，林局长一见小得意，就像见到了老朋友一样，立刻主动起身迎上来，热情地一把握住他的手，完全没有了以前见他时的那种傲慢之气。小得意与海蓝蓝对视一眼，反而觉得更加不知所措。

林局长把小得意他们让到沙发上坐下，竟然开起玩笑说：“我听说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看我，我们毕竟还是老相识嘛。”

小得意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搪塞说：“我回来就忙自己的事，还没顾上来看望您。”

“那好，咱们就先说公事。”林局长转过话题说，“你们的报告我看了，可以说很振奋，是个很好的创意！也说明你这次到南方的改革开放前沿城市去打拼，确实非常必要，并且学到了很好的经验。”

小得意觉得林局长像是在做报告，这让他心里更加不踏实，于是忍不住着急地问：“那您看我这事能办吗？”

“你看看，着急了吧？”林局长笑着说，“我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这件事已经不是办不办的问题，而是要如何办好的问题。”

这话让小得意吃惊不小，他看一眼海蓝蓝，海蓝蓝也有些兴奋，两个人都盯着林局长，竖起了耳朵。林局长说：“县里刚开过会，准备大力推行文化兴县工程，积极创办文化艺术产业，你们算是赶到点上了，作为我们工商局，当然也要大力支持，并且是特事特办。”

小得意已经有些急不可耐，问林局长：“您是说我们现在就可以办经营执照了？”

“办执照没有问题，但有些小细节还可以商量，比如你们这个文化实体企业叫什么名称？你们的报告说叫‘歌舞大世界’我觉得有点名不副实。我们毕竟只是一个县级市，“大世界”就有点夸张了。当然，如果将来你们真是办好了，走向了全省、全国，甚至真的走向了世界，再这么叫也可以。你们看呢？”

小得意和海蓝蓝觉得林局长的话有道理，可一时又想不起起个什么名称好。还是林局长解围说：“我倒是替你们考虑了一个名称，你们看看行不行？不如就叫个某某艺术大舞台怎么样？”

海蓝蓝受到启发，脱口而出说：“那就叫五色雨艺术大舞台！”

小得意也眼前一亮，说：“好！这个名字延续了红姐没干完的事情，也为了纪念我们那段难忘的岁月。”

名称定下来了，林局长还告诉他们一个更加振奋的消息：县里为了扶持民办文化产业，弘扬当地的民族文化事业，特别制定了一些优惠贷款政策，以及相应的资金支持，小得意他们正好符合享受的条件，工商局将协助他们办理相关手续。

小得意简直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趁林局长低头翻找文件，海蓝蓝拉拉小得意的衣角，轻声哂笑他说：“这回你该踏实了？我看这老头挺好的！”

小得意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冤枉了林局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林局长叫人帮助小得意他们办好了一切手续，就在两人将要离开时，林局长还特意走出办公室，要亲自送小得意他们出去，而海蓝蓝看出他好像还有些私心话想跟小得意说，就主动提出到门外等候小得意。果然，等海蓝蓝出去后，林局长握着小得意的手说：“得意，以前我可能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我希望你应该理解一个父亲的心……”

小得意马上拦住他的话说：“林伯父，您不要说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会记恨您。现在林楠怎么样了？”

林局长说：“林楠现在已经到了美国，跟她的姐姐在一起。前两天她来电话，我还说起你又回到了家乡的情况，她还让我有机会问候你，并祝你事业发展。”

小得意说：“您也代我问候她，希望她学业有成，生活幸福！”

送出小得意，林局长看到不远处等候在那里的海蓝蓝，试探地问小得意：“这个姑娘挺不错的，你们很般配。”

小得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林局长从这笑容中似乎看出了什么，拍着小得意的肩膀说：“你要是有了好消息，可一定要告诉我。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小得意用力握了握林局长的手。

从林局长那里告辞出来。小得意和海蓝蓝手牵着手，走在街上，感觉人人都在向他们微笑，天空蓝蓝的，太阳暖暖的，他们的心里也充满了欢笑……

因为有了县里的支持和各部门的配合，五色雨艺术大舞台的筹备工作非常顺利。小得意承包的原县剧团老剧场，经过重新装修已经焕然一新，演员招募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包括过去小得意在剧团的一些老同事和戏校的老同学，听说他正在组织民间演艺团队，也纷纷赶来应聘。而更令人高兴的是，海蓝蓝的一些学生，还有五色雨的歌手常江、关雨辰以及音响师罗伯特等也都表示要重回“五色雨”。另外，五叔也来了信，他特别组织了一个小型杂技马术巡回演出队，准备在小得意他们开业时赶到这里，倾情助兴演出一个月，以后双方还要建立长期合作关系。而红姐听说小得意他们重新启用了“五色雨”的名称，也非常高兴，并且专门请人制作了一块“五色雨艺术大舞台”的金色大匾，要在开业那天送过来。

一个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小得意对回乡后的前景充满了希望，多日的忙忙碌碌，竟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疲惫。再有两天大舞台就要正式开业了，海蓝蓝强迫小得意必须休息一下，以便有饱满的精神状态去迎接那个大日子。她找个借口对小得意说：“你老说你们老家有条美丽的小河，你经常坐在河边拉琴唱歌，今天你正好可以带我去看看。”

小得意顿时来了兴致，他拿了把吉他，和海蓝蓝手拉手来到河边，并肩坐在那棵老柳树下的石头上，河水在黄昏落日的辉映下静静地流淌，河水中有牧鸭的孩童划着小舟，轰赶着归家的鸭群；河对面的村庄，树影葱葱，炊烟袅袅，那是郭笑笑的家。

小得意弹起吉他，轻轻唱道：

没有风的季节，

我在云里流浪；

没有雨的日子，

我在梦中徜徉。

山有山的困惑，

水有水的迷茫；

在那漂泊的风尘里，

哪里是我的故乡？

这是关雨辰创作的那首《漂泊的风尘》，小得意唱着唱着，眼泪却不知不觉滚落下来，海蓝蓝温柔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你怎么哭了？”

小得意望着对面烟雾笼罩的村庄说：“以前，每当听到我在河边拉琴，笑笑就会拉着白丽云从河那边过来，他们听我拉琴，我们一起唱歌，可现在这样的日子没有了……”

海蓝蓝拿出手绢为小得意擦去眼泪，问道：“你不是说要给郭笑笑送一份开业请柬吗？”

小得意说：“我第一个送出的请柬就是给笑笑的，可他还是不肯见我，他爸爸替他收下了。”

“送去就行了，或许那天他会来的。”海蓝蓝说。

郭笑笑的面前放着小得意特意送给他的请柬，请柬的编号是００１号。

明天就是小得意的五色雨艺术大舞台开业的日子，但在郭笑笑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自从闯荡江湖，白丽云离他而去，自己的事业也迷失了方向；他又因交友不慎，赌博堕落，最终导致身体残疾，这些多重的打击，让郭笑笑的精神已经被彻底摧毁了。他相信没有人再会看得起他，他自己也承认就是一个失败者，所以，他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事，他封闭了自己，只想与烟酒相伴。

而昨天的黄昏，小得意与海蓝蓝在河边弹琴歌唱，这似曾熟悉的旋律，让郭笑笑想起了那个在桥洞里结识的流浪歌手，他当时就很喜欢这首歌，并向他推荐了小得意，看来他们已经联系上了。通过这歌声，郭笑笑能感觉到小得意在向他发出的信息，也让他回忆起了从前快乐的日子。但他的心已经死了。郭笑笑不由默默地关上了那扇飘进歌声的窗户。

就在这天的深夜，县城中心的五色雨艺术大舞台灯火通明，很多人为了明天的开业还在忙忙碌碌地筹备着。而就在不远处的一个黑影里，有个人却在悄悄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已经是下半夜的凌晨，他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默默地转身离去。这个人就是郭笑笑。

五色雨艺术大舞台的开业，成了县城里的一件大事，一个月的门票都被抢购一空，想订票的电话也几乎打爆。而开业那天，县城里彩旗飞舞，鞭炮震天，特意赶来助兴的秧歌队、舞狮队欢歌笑舞，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剪彩仪式隆重而热烈，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几乎都来祝贺，红姐送来的金匾被庄重地挂到剧场的正中，顿时让整个剧场的门面显得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小得意是今天大日子的主角，但在整个剪彩仪式进行中，他都显得有些神不守舍，不断向人群中巡视着什么人的身影，海蓝蓝知道他是在找寻郭笑笑。

剪彩仪式结束，来宾开始分别参观大舞台的筹备情况和各种设施，小得意却忽然不知去向。海蓝蓝不放心地四处打听，有人说看到他骑了一辆自行车，向郭笑笑家的方向去了。

自从一走进会场，小得意确实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着郭笑笑的身影，但直到剪彩仪式结束，他也没有看到郭笑笑。在今天这个日子里，他从心里真想让郭笑笑也站在自己的身边，因为这不光是他们生活中的家乡，也是他们的艺术生命和人生梦想起源的地方。在整个热热闹闹的欢庆中，小得意的眼前其实一直在闪回着他与郭笑笑从小一起习武、学戏，灯光下的切磋，舞台上的争执，小河边的练声，以及他们脱光了身子在河水中打闹嬉戏的场景……这脑海中的一幕一幕，挥之不去，难以忘怀。所以，剪彩仪式一结束，他立即向着郭笑笑的家奔去。

然而，当小得意一头撞进郭笑笑家的院子，却看到老郭正蹲在院子里狠狠地抽烟，而他的老伴儿则坐在一边默默地抹着眼泪。小得意急切地问：“笑笑呢？”

老郭和老伴儿都没有说话。

小得意冲进郭笑笑的房间，屋里空无一人。他又返身回到院里追问道：“叔、婶，笑笑呢？”

老郭恨恨地掐灭烟头说：“他走了。”

“他去哪了？”

“跟上次一样，背个包就走了，啥也没说。”

“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为什么不叫我？”小得意急得直跺脚。

老郭显得筋疲力尽地说：“算了，让他去吧，得意，你就让他去吧……”

小得意说：“不行，我要叫他回来！”

小得意像发了疯一般，蹬起自行车赶到火车站，然而站台上空空如也。他又飞快地蹬车赶到长途车途径的路口，在弯弯曲曲的大路上，也不见长途车的踪影。小得意绝望地扔下自行车，蹲在地下抱着头泪如雨下……

不知过了多久，小得意站起身，看到海蓝蓝正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扶着自行车，一只手伸向他。小得意抹了把眼泪，走过去拉住海蓝蓝的手，两人一起转身向县城走去……

这是他们曾经离乡的路，现在小得意回来了，而郭笑笑却又从这里出发。小得意走着走着，不由又转过身回头望向大路的尽头，他似乎看到了郭笑笑一肩背着挎包，一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着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