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中人
同时我发现,在裹住人的大蛹旁,还堆积着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小蛹,每个几乎只有蚕蛹那么大,在无数的小蛹间,不时还有无数的蜚蛭爬出来,全是之前粘过三叔、把我们困住的很像蚂蟥的蜚蛭,也就是夏晨口中的“正版”!
无数只“正版”从小蛹里破出,然后抖了抖翅膀,飞离湖底,鸟都不鸟我,直接朝湖面飞去,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它们只在湖面下方徘徊,并不飞出湖面。Www.Pinwenba.Com 吧
那些在湖水中的蜚蛭不复在湖水外的面目可憎,也许是因为湖水的颜色,将原本灰绿色的蜚蛭映染成了半透明状,在冰蓝色的湖水中,它们向湖面飞舞,掠过我时,我感觉自己像是浮在了银河中,我的周围在下着一场流星雨。
这么绝美的场景,竟是由这诡异的湖底、恶心的飞虫构成的。
我漂浮在湖水里,看着周围蹿动的光点,模模糊糊地想着∶“也许外在再邪恶、再丑陋的生命,在它初生之际,也是可以如此美妙而不可方物的吧。”
就像隐藏在不堪入目的外表下,至真至幻的美丽。
就像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他们在初生之际,一定是最最美丽、最最纯洁的。
我多年后想起这个场景,正好是在一次生意伙伴的孩子的满月宴上。我看着那个粉嫩嫩的孩子,眨巴着大眼睛朝所有来看他的人无邪地笑。
那笑声刺进了我的心里,我想着近年来自己的遭遇、自己的变化,没来由的,就想起了在云南的那次九死一生。
那个孩子那么可爱,可爱到让我一瞬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良的孩子,只有不良的家庭。”
对于那个生意伙伴,我对他也不太了解,但是当时干我们这行的,都不能算什么清白干净的人家。
我看着那个孩子,再对比了一下满身风霜的自己,就忍不住叹息,叹息那个孩子的未来,也叹息我们所有人的无奈。
可惜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多管闲事,所以我那时十分潇洒地早早退场了,只是临走时送了那孩子一柄价值不菲的玉如意,当作满月礼。
我出会场时甚至还哼着小曲∶“如意如意,但愿你真能如《葫芦兄弟》里那般神奇∶‘如我心意,快快显灵’~哼~‘如我心意,快快显灵’~哼哼哼~~~‘如我心意’~~~啦啦~‘如我心意’~~~”
……
那时候我与暗处势力的争斗已经接近白热化,我是如此地乞盼∶“如我心意,但愿我的计划一切顺利。”
……
那时候的我沉浮在杭州喧杂的人流中,我将一颗石子扔进西湖渐渐浑浊的水,我感到荡漾的湖波就像我渐渐浑浊的眼,就快要看不见天空,就快要堕入黑暗。
我那时会忆起那个铺满虫蛹的湖底,叹息那不见天日地被掩埋的美丽,叹息这至真至幻的美丽,就那样悄然流逝在逝去的时光里,只留下模糊的印迹,让丧失了这种美丽的人们如痴如狂地追寻。
其实,又何苦追寻?
人生来就具有这种美丽,只是我们不珍惜。
……
原来有些东西不用时光来支付,真的买不来、看不透、学不会。
……
我漂浮在湖底,看着呈现在我面前的“大蛹”与“小蛹”。
那些蛹呈半透明状,甚至在冰冷的湖底放出了微微的光芒,将湖底映染成了冰蓝色的光圈,美则美矣,更为我的探照灯省了不少电。
我游到一个大蛹面前,想伸手摇一摇,却在我潜意识的警醒下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看着那个蛹中的我熟悉的面孔,在心中轻轻呼唤了句∶“胖子”。
他娘的,难怪从出事开始我就没见到这货,敢情是早就被绑来了这里做“睡美人”啦?
我看着胖子胡子拉碴的脸,心想∶“得了吧,您这德行还‘睡美人’?美人们会哭的,您还是早早醒来算了,免得吓坏喜欢童话故事的祖国未来花朵们。”
“胖子。”我在心中默呼∶“你丫的怎么还闭着眼?”
胖子被裹在蛹中,就这么安静地闭着眼,简直不像他自己。
我转过身,在湖底冰蓝色的光圈下,我发现这些蛹之中,还包裹着三叔、潘子以及很多我不认识但眼熟的老外,他们都被裹在蛹之中,都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我在这些蛹间仔细游了一圈,发现并没有某个职业失踪人士。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失望。
庆幸当然是庆幸闷油瓶没有被这些东西困住,否则像他那么厉害的身手如果也被困住了,那么估计大伙都难逃生天了。
失望也是失望闷油瓶这丫的竟然没被这些东西困住,否则看那货被这些东西裹起来、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蛹里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那该有多爽啊。
“哗啦——”一阵水波荡漾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东西划水而来,我四周的水纹都轻轻晃动。
我立马抬头,仔细看了周围一圈,除了闪耀着蓝光的蜚蛭“星点”外,没有发现任何大型生物,反而被周围泛着蓝光的波纹晃花了眼。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我当时的思维十分缓慢,以至于正常人会做的事∶比如先上岸,找点打捞工具什么的,或者一切其他的措施,在当时的我的脑袋里形成的过程都非常缓慢,所以,我当时只是呆呆地浮在水中,看着周围一个又一个的蛹“思考”。
其实当时我也没思考什么,我思维的主导,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围绕一个“怎样救它们”的问题而展开。
“怎么救他们?”
我缓慢地思考着,可是我感觉越来越吃力了,因为我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
“怎样救他们?”
“怎样把他们弄出来?”
“我到底该怎样做?”
“救他们?”
“救他们!”
到后来,我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楚了,我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救他们!”
因为当时我的脑子十分不清楚,所以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想到,比如那些裹在蛹里的人是否还是“人”,“他们”是否还“活着”……等等,我都没有想到。
只是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就那样了无生气地如傀儡般躺在冰冷的湖底,我就莫名地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脑袋里涌现出的,全是以前我们相处的画面。
我忆起了三叔冒充我老爹去帮我开过很多次家长会,忆起了潘子原来帮我挡过那么多次三叔的拳头,忆起了胖子曾那么多次将后背留给我,甚至忆起了我还跟那些老外说过很多次话(虽然我开头通通都是一句∶“Can you speak Chinese?”如果对方说∶“No”,我就会来一句∶“Oh,Bothered(打扰了),Goodbye!”然后继续问下一个……)
……
原来,人只有到那个时候,才会明白往常生活间点点滴滴的珍贵……
我到后来,意识似乎重新被雾气蚕食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几乎要溺死在这美丽的蓝色光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