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樱花”
我心里也惦念着最开始的那声爆破声,可是又有些担心,“这里结不结实?”我问道。Www.Pinwenba.Com 吧
他接下来的话打消了我的顾虑,“放心。”他道,“这个拍卖场的年代久远,二战时为了防止美国空投,特意建了这个地下室。它的前身,是防空洞,只是后来做了些改造,不过防震防塌的功能倒是更好了。”
……
纵使经历过诸多风浪,走出地下室的瞬间,我的内心也还是不能平静。
会场的形状规格仿造悉尼歌剧院,大致呈圆形,周边种了一圈人工林,参差错落,黄绿交织美不胜收。
我走出地下防空洞的时候,原先富丽堂皇的会场已经震塌了一大半,靠得近的人工林全倒了,支离破碎的人体与砖瓦混杂在一起,焦黑的建筑物散发出刺鼻的怪味儿,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埋没这人间。
“轰隆隆隆隆隆——”
又一阵噪音传来,我下意识地高昂起头,看到一架雪白的直升机,耀武扬威似的盘旋在半空中。
“拿望远镜来。”我对着身旁的伙计道,“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搞出的名堂。”
伙计连忙从裤腰中抽出一支递给我——这是我的要求,因人而异,跟着我的人身上必须准备些平常看似用不到,关键时候却很有用的东西。
我接过,调好焦距向上望去,正好看到一个女人探出机窗,对着地面上焦黑的建筑讥诮地冷笑。
她大概没有想到地面上有人用望远镜望她,不过我想她也看不清楚,只是看到有个人影而已,就明显吃了一惊。
我就发现∶这个女人,长得有些奇怪。
不是说丑或者美,也不是五关有问题,平心而论,她长得挺完美的,不过就是这种完美,令我感觉非常的不自然。
她看了我一会儿,又把头缩了回去。直升机立即掉头开走了,不过临走时里头的人向我脚边发射了一枚子弹,钻入泥土时扬起的飞灰弄脏了我的裤腿。
我连躲都没有躲一下,这种小儿科的把戏老子这几年整人时早玩儿腻了,那女人难道以为我会顾忌什么么?
“老板。”一直端着枪指着直升机螺旋桨的王盟走到我身边,抱怨道∶“早劝过您别亲自来趟这混水,您不放心非要来。看吧,差点儿把命送了!日本这边黑社会多,您这小身板哪儿经得住折腾,还好今天走狗屎运……要不然……”
“你这发型不错啊。”我打断他,举着望远镜随意张望,透过镜头突然看到一个东西,惊得我差点儿咬到舌头,“小马尾……挺帅气呀。”
“啊,哦……”王盟明显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上前几步,确认之后,心情立即变得十分复杂。
“咋啦?”王盟不明,嘴里嘟囔着,“我找街对面的温阿姨剪的,本来想做成蘑菇头,谁知后来剪着剪着就睡着了,醒来就发现被她女儿用夹板拉成直的了,气得我当场想打那小屁孩儿屁股……”
王盟继续嘟囔,“拉长了一大截,只好扎起来了……”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脑袋挺好的,发型也挺好的。只是老子现在心情不好,所以别跟老子抬杠。懂?”
“老板你为啥心情不好啊?”王盟揉了揉一头呆毛,问道。
“因为……”我向着一个方向走去,“我的一个朋友……可能真的要死了……”
“啥?”王盟想追上来问清楚,我抬手拦住他,自己一个人向前走去,“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独自默默前行,我走到那一片废墟之中,蹲下身来,看着那个男孩儿,轻轻道∶“早跟你说过了,好孩子不能崇尚暴力,你不听,所以整成这德行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昔日俊秀的男孩儿被一块巨石砸中了双腿,他的下半身都被压在下面,浑身是血……
“是啊……我都差点忘了……多少年过去了……你不是孩子了……我们都变了……”思绪飘散到远方,我早已不是毛头小子了,丧失了那股冲劲与慌张,只是沉着地探了探他的脉搏,叹了口气,知道他这样的伤势是不可医治的了,就惆怅地问他∶“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夏晨抬头望着我,眼神清澈,半晌后微微笑了,“虽然有点可惜……不过我终于能解脱了。”他挣扎着抬起手,指尖伸向我,嘴唇张张合合,声音从喉咙中呜咽着飘出。
他的声音很轻微,几乎让人听不清。我蹲下身,以便能听听清楚他说的话——
“吴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一定明白了些什么。我很高兴你能成长,但是我要对你说声抱歉。”
“对不起,虽然这话很神棍,你也一定不爱听,但是命运选中了你,你是故事中的主角,所以你一定不能退缩。”
“谢谢曾经的你,我看见了……不过蛋糕烧了没法儿吃了,这个生日真是糟糕,你五音不全我算是看透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最怕也最喜欢过生日,很矛盾的情绪吧?我告诉你原因呀,因为过生日时我会想起自己在世间游荡了多少年,这提醒了我最初的愚蠢,让我非常不痛快。”
“其实我的故乡在陕西那边,黄土高原,那时候山上全是森林,往北一点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原,在往北一点就是戈壁,如果继续向北——就是沙漠了。那是我真正的故乡,我扎根在那片土地上,只是非常遗憾,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岁月啊岁月……吴邪……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悲哀……”
……
我默默等待着,不知不觉中他的鲜血蔓延到了我的脚边,夏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口里喃喃∶“靠近一点……我还有话说……”
“老板!老板你干什么呢?!”王盟在百米之外哇哇大叫,这时正巧起了风,风儿卷着雪片吹进我的耳朵,也将王盟的大呼小叫一齐吹了过来。
我靠近他的脑瓜,道∶“你说吧。”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雪了,冰冰凉的雪花从他伸出的指间滑落,落到地上便化成了水。
“活着……”夏晨道,“替我迎接……每一天的黎明……”
我没有说话,夏晨便一直重复∶“活着……活着……”
想起一件事,我恍然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活着……”夏晨的意识变得很不清楚了,他的瞳孔渐渐扩散……
“谢谢。”我诚心道,“你帮过我很多……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心里就是别扭……只是都过去了。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真正对不起我的人我自己会去收拾,我已经不天真了……再也不会做年轻时的梦了……再也不会算糊涂的账了……”
我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勉力将他的头挪到我的腿上,双手交叠而握,冰凉的雪花灌进来,又被掌心灼热的温度融成了水…… “你不用去担心什么,时至今日,我也能渐渐看见一些东西……好好睡吧。愿你在梦中回到故乡。”
“吴邪哥哥,活着……”夏晨最后说了一句,闭上了浑浊的眼。
下个瞬间掌心已是空无。
在夏晨脉搏停止跳动的瞬间,他彻底消失了,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如果非要找出这位青年的蛛丝马迹,就只能从轰然塌下的石块间找寻那一滩血迹了——不过我不会那么做。
诚如一些有智慧的哲学家所言,生命是漫长的,从出生至死亡,是一个漫长得不可思议的过程。
“人”字最难写,一笔写出出生时的哭声,一笔写出临终前的笑容……
人哪……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便大彻大悟追悔莫及……是环境亦或天性使然么?
我的一个朋友去了,尽管我还不了解他,或者说是没有机会了解他,但我还是为此感到悲伤,这是人的天性,不论好坏,但绝不是脆弱。
……
在原地又蹲了十分钟后,我艰难地站起身,捶了捶双腿,驱动麻痹不堪的双腿走到王盟及其他伙计身边——他们已经冻得浑身发抖,帽檐和肩膀上印染了浅浅的水渍,两只手不停地搓在一起。
“老板……”王盟哭丧着脸,“天气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辛苦你们了。”我硬邦邦地说道,“冷得话……就去喝酒吧,这边的清酒不错……我请客。”
“老板你肯拔毛嘞?”王盟又惊又喜。
“公鸡也有打鸣的时候。”我一步越过他们,去取放在地下室的箱子,“还有我说过的……不要跟老子抬杠……老子现在想杀人……”
……
随后我们火速撤离拍卖会场,我暂时不想回去面对那些个恶心的事情,就去周边找了处带温泉的高级旅馆住下,伙计们要喝酒还是泡温泉就随意了,反正最后我买单。
我则把所有人都赶走,一个人买了一大堆酒来在温泉旁没日没夜的喝,喝醉了就倒下呼呼大睡,醒来继续没命地喝,直到头痛得再也坐不起来。
由于那个拍卖会场的特殊性,事后也没人找上我的麻烦,当然,那次爆炸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不关我的事,我也就格外的理直气壮……也不知是会场主人跟仇家结了怨人家找上门来报复,还是……
日本这个国家,黑社会是合法存在的。各个帮派之间为了利益私下里也经常火拼,而那个会场的老板似乎就属于某个很有势力的帮派。这种事情拉开来扯到的东西太多,只要不是特别严重,日本警察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在宾馆里悠悠然地待了几天,除了几个态度客客气气的黑衣大汉,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将这比作自己那段苦逼生涯中最后的假期。
日本同样是樱花的国度。樱花与象征皇室的菊花一起被指定为日本的国花。樱花因国民喜爱而广泛种植,几乎遍布全国各地,花开时很多地方还会举办樱花节。比较著名的品种有∶寒樱、河津樱、雨情枝垂、染井吉野樱、大岛樱、寒绯樱及八重樱等,其中最常见的莫过于染井吉野樱,日本的樱花有八成种的都是染井吉野樱。
不过我身处的那家宾馆,倒是别具匠心地种了八重樱,若到春日时分,花瓣繁密的八重樱悬垂开放,立在风中定美不胜收。
醉倒的一刹那,我迷迷糊糊地看着温泉上方交错的八重樱树枝,片片飞雪从其间穿过,黑压压的枝丫上已经盖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风吹来了,树枝颤动时不时地抖落一些雪块砸落在我的脸上,我不禁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中的片段∶“……看春花开又落,秋风吹着那夏月走,冬雪纷纷又是一年……”
抬眼望向飘雪的天空,想起那个孩子的话,竟真的觉得自己十分悲哀。
太快了……时间哪……你走得太快了……
自嘲地笑笑,伸手胡乱搅了搅身旁冒热气的温泉,又大着舌头哼道∶“……风景还像旧时温柔,但江水,一去不回头……”
……
我第一次如此确切地感受到∶有些东西,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只是我不能停,尽管会失去一些东西,我也还是不能停。
正如樱木的种类,食用性的樱木开不出美丽的花朵,观赏性的樱木结不出甜美的果实,有得必有失罢了。
……
意识后来朦胧得不行,彻底睡过去之前,我看见雪花在枝丫上开成了海,温泉的热气喷洒在我的脸上,将碎雪化成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