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一片柳叶吹成雪(2)(1 / 1)

一片柳叶吹成雪(2)

二○九八年一月至三月,我与闷油瓶重游故地……湖南的七星鲁王宫、南海的西沙群岛、吉林的长白山天池、柴达木盆地深处的蛇沼雨林、广西巴乃……

这期间一切都很平静,轰隆隆的战火持续燃烧,可是我却什么都不想管了,去他娘的末日,去他娘的战争!

这是一种近乎自私的想法,战争中涌现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无数人在为他们的国家、他们的信仰奋斗,我却在最如火如荼的时候退缩了。Www.Pinwenba.Com 吧

与闷油瓶在一起,我的内心会感到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我贪恋这种平静,享受这种平静给我带来的安逸,所以我退缩了。

“善恶终有报。”

“有因必有果。”

“所谓规律,就是事物运动过程中固有的本质的、客观的、普遍的、必然的、稳定的联系……”

……

正所谓乐极生悲。那一天,战争进入缓冲阶段,各国开始短暂地休养生息,互通经济,交通运输业短暂恢复。我突发奇想打算带着闷油瓶去太平洋的另一端看看,飞机落地的时候,我不放心机器服务,自己去取行李,让闷油瓶在航空大厅的门口等着,我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个小男孩儿冲着闷油瓶招手,令我吃惊的是他竟然走过去了。

隔得太远看不真切,那个男孩儿面孔相当不清晰,我一面喊着闷油瓶的名字,一面朝他的方向走去。

隔得近了,我几乎是立即就看清∶那个男孩儿身后……在男孩儿身后的土地上,像是尾巴一样盛开着一株又一株的红色花朵,那种颜色那种形态……是“原罪”!

“张起灵!你等等!不要过去!”我急忙甩开行李,两三步冲上前去,伸手就去拉他胳膊,他回身看了我一眼,眼神非常平静——我永远也无法忘怀那个眼神……似是要归去。 下一个瞬间,他消失在我眼前。

他消失了。

我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指尖,有些不知所措。

低眉看向那个男孩儿,他也有些吃惊的样子,看着闷油瓶消失的空地睁大了眼睛。

男孩儿**岁的模样,眼睛非常美丽,浅栗色的瞳仁仿若天空中的灿烂星辰。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不动不语。

我感到很奇怪∶这里不是感染区,怎么会有“原罪”?

“Oh my god!Help!Help!”

身后有女人尖声惊叫,”“No!No!Help!Help!”

行人四下逃窜……

“啧……”男孩儿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向后退了一步。

几乎是立时,我就看清∶在男孩儿走过的地方,一根幼苗立即从水泥地中钻出,像魔法一样盛开出了一株血红色的花朵,整个过程只用了一秒……

“Is guilt?He is guilt?!”(是“罪”?他是“罪”?!)

“My god!The guilt appear here?”(我的天!“罪”怎么会在这里?)

“Flee! I want to break away from this place …”(逃!我要逃离这个地方……)

……

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人群纷纷惊叫着四散奔走……

战争开始后,不知从何时起,一个不知姓名的男孩儿成为世界人民心中的梦魇……

男孩儿走过沃土,沃土上种不出粮食,而是长满了原罪;

男孩儿走过戈壁,戈壁上不再风沙漫天,因为密集的原罪挡住了风沙;

男孩儿走过沙漠,沙漠不再是金黄色的冒险之地,盛开的原罪将沙漠变成血红色的原罪海……

这个男孩儿就像一个病原体,他走过的地方,原罪都会疯狂地盛开……

世人称其为“罪”——与原罪同义∶罪恶的根源。

也有人说∶男孩儿其实不是“男孩儿”,他是一个貌美绝伦的男子,在沙漠中帮助过濒死的旅人……

“罪”是一个传奇,原本应与我没有交集,可是那一日闷油瓶消失在我们眼前……

莫名的熟悉感。

……

与闷油瓶一同消失的,还有几个陌生的行人,他们的亲友在那一刻呼喊着他们的名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男孩儿不再犹豫,转身离去,所过之处原罪盛开。

“等等!”我一步上前,不管关于他的传闻如何怵人惊心,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身,“他去哪里了?!”

他仰头看着我,不说话,伸出一个指头,轻轻戳了戳我的胳膊,下个瞬间,我被一股大力弹开,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我狠狠地摔在了一个机器人身上,将它的一部分零件撞得散落了一地,人也狠狠跌倒在地,尖利的零件将我的半个身体划得伤痕累累。

“Sorry sorry …”冰冷的机器毫无诚意地道着歉……其实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我来不及查看满身的伤痕,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抬首时发现男孩儿早已不见踪影。

……

二○九九年三月的一天,我再一次弄丢了他。

……

之后我下了一个决心。

我要找到那个男孩儿。

我不会忘记朝他招手的那一幕,我是如此执拗地相信着∶他的消失一定与男孩儿有关。

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男孩儿,找到“罪”,向他问个清楚。

二○九九年四月,缓冲阶段结束,战火又一次燃起,轰隆隆的炮火声重新笼罩在世界上空。

原罪侵占了世界四分之一的土地,并还在持续扩张,末日危机在这一时刻空前严峻。

那一天,夏瞳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竟是主动来找我的,他说他的时间到了。

夏瞳容颜依旧,百年的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的眼睛依旧美丽,眼神依旧冰冷。

他仍旧留着一头长发。

我开玩笑说他这样娘不娘气,他却认真地给了我一个解释,说他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在头发里养了发蛊。

“我的时间到了。”他这样说着,伸手从我的衣领里捞出一枚钥匙,指尖点上我的眉心,道∶“百年之前的事情,你该想起来了。”

霎时眼前涌现出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光点,脑内电流一般的感觉飞速蹿过,往昔被自己刻意遗忘的记忆渐渐浮现……

二○○三年的那个秋天,我走进了苍吾之野中的一道门,彼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天真得如同一张白纸。

我走进了那扇门,门内一片白茫茫,夏瞳抱手站在门边,微微阖着眼,脚下一片虚无。

我试着走了两步,感觉就像走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一样结实。

还未来得及惊叹此处的神奇,一片寂白间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孩子……”

那是神的声音——或者说,是自然、是地球、是大地的声音。

神是什么?是赐予我们水源、赐予我们的土地的慈悲大自然哪!

“我将看到未来的生灵涂炭,却将在不久后消亡,我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孩子啊,请一定尽力。”

那声音古老悠远,如同一个暮年的老者在对新生的生命做最后的嘱托……

“所谓规律……所谓天命……所谓因果……”

“孩子啊,我看不见你的成长,但愿你能看见眼前归去的路……”

……

而后又过去了多少年?

沧海化作桑田,当百年的因果积作手中这一枚小小的钥匙,我才蓦然发觉,它其实并不只是一枚钥匙。

握住钥匙的右手渐渐发烫,那小小的物件化作一道乳白色的光,融入我的手掌,回神的瞬间指尖已是空无。

夏瞳的身影渐渐稀疏,我亲眼看到他闭上了眼,随后变成了一尊泥塑,然后渐渐开裂,化作烟尘随风飘散。

脚下忽地长出了大片大片的三叶草,逶迤着开向远方,绿色盖过了漫天的绯红,远处传来男孩儿低低的笑声……

不过是一场繁华落尽……

殇已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