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天地(1 / 1)

母亲的手艺 侯发山 2712 字 4个月前

拜天地

在我老家河南农村,认为男女只有拜过天地才算正式夫妻,所以非常重视拜天地,象当代民间非常重视举行婚礼一样。有了这个仪式整个婚礼才有庄重、神秘的成分,也显得完美无缺,并且能给新人、来宾以天地作证,结发成婚的庄重感,“拜罢天地定终身,恩恩爱爱过百年”说的就是一样的道理。

香草出嫁的日子是八月十五,再有几天时间就到了。看得出来,香草很高兴,出来进去跟花喜鹊似的,说话也象是在唱歌。娘却阴沉着脸不高兴,有时还背着香草悄悄地抹眼泪。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娘对香草说,草儿,这门亲事你真的满意?

香草愣了一下,使劲点了点头,说娘,都这个时候了咋说这话?

娘叹口气,说我是怕他养活不了你,你跟着遭罪。

香草扑哧一声笑了,说娘,是鸡都带两个爪,我还有一双手呢,饿不死。

娘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香草轻松地说娘,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他们说到那一天不拜天地。

娘的嗓门立时大了许多,说不行,天地必须拜!

香草黯然着脸,说娘,别难为人家了,我又不在乎这个形式。

娘武断地说,你不要一分钱的彩礼我答应,这次我可不答应!

香草幽幽地说娘,你不是不知道情况,到时候咋拜天地哩?不是让闺女出洋相吗?

娘没好气地说,昨天看电视,广州有个小伙子不是抱个相片拜了天地?这有啥难办的?

香草和娘谁也没想到,香草的婆家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说没问题,拜天地就拜天地。

喜日子说来就来了,在娘的泪眼婆娑中,香草上了花车来到婆家。婆家布置得喜气洋洋,院子的一角有一个唢呐班正在起劲地吹拉弹唱,十几张桌子旁坐满了宾客,有两个负责迎宾的中年男子端着盘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给客人散发着香烟、喜糖和花生。有的小孩趁人不注意,就偷偷去盘子里抢,其中一个迎宾的中年男子就端起盘子往空中一扬,香烟喜糖花生撒满一地。孩子们忽地乱了阵营挤成一团,撅屁股弯腰你抢我夺,有趴到地上的,有踩掉鞋子的,有碰着头嗷嗷直叫唤的……呵呵,很是热闹。

天井的北墙上面挂着一个新床单,上面别着一个红双喜字。下面摆着一张天地桌,上设天、地及祖先牌位,牌位前放一个盛满粮食的斗,斗上贴着“金玉满斗”四个字,斗用红纸封口,插柏枝,枝上系铜钱叫“摇钱树”。斗内插着一杆秤,秤有十六星,分别代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和福禄寿三星,表示吉星高照,称心如意;秤上挂铜镜,用来避邪,也寓意明白如镜。放尺一把,表示公平,品行端正;还有红枣,花生,当然这代表“早生贵子”啦。香炉上青烟丝丝,缭绕不断。桌子前边的地面上铺着一块专供新郎新娘在上面磕头的红地毯,再往前便围满了人,有前来贺喜、准备掏喜钱的新郎新娘的七妗子八大姨,当然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随着司仪的指挥,香草在伴娘地引导下走上了红地毯。香草心里扑通个不停,忐忑不安。在场的人也都左顾右瞧,等待着新郎上场。正在这时候,香草的小姑子春萍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站到了香草旁边。春萍往天地桌前这么一站,香草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乡里乡亲也无不惊呼赞叹,夸赞春萍长得俊俏:春萍本来就长得漂亮,经年累月的庄稼活又把她磨练得大方利落,青春健康,如今穿上一身笔挺西装,系着领带,脚穿锃明瓦亮的黑皮鞋,又理成近乎男式分头的齐耳短发,可谓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活脱脱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汉。司仪立时扯起嗓子喊起来:一拜天地,天地能带来粮食与好运,但愿从今以后所有的好运都落到这对新人的头上;二拜高堂,感谢父母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将新人从小拉扯到大;夫妻对拜,愿这对新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这时,只见春萍长长地对香草作了一个揖,然后双膝扑通跪地,挺直了腰板,一字一板地对香草说,嫂子啊,我替哥哥给您磕头了!随即慢慢弯身,两手扶地,那漂亮的额头轻轻地磕下去——一个,两个,三个!她磕头的动作极细致,极认真,极投入,磕得香草忍不住鼻子一酸,呜咽起来,在场的亲朋好友也止不住热泪盈盈……

新郎春来此刻正躺在新房里的床上,早已是泪流满面。他是村小学的老师,和香草好了好几年。两人计划今年结婚,想不到,学校的房子年久失修,在去年冬天的一场风雪中坍塌了。春来在抢救学生的过程中,双腿被木头砸断,在治疗的时候由于感染落下了终身残疾……香草说服亲戚朋友,这才如愿嫁了过来。她说,她要服侍春来一辈子。

我施展望、闻、问、切的传统手段,又综合各种先进的医疗仪器分析出来的图片和数据等一系列信息,得出结论,8号病床的病人的腮帮子上出现的是恶性肿瘤,俗称淋巴癌,而且到了中后期!虽然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司空见惯,我还是同情而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进来一位农村大嫂,就是那位8床病人的妻子。她肤色黎黑,眼睛暗淡,说话时露一口雪白的牙齿。看得出,农村大嫂也为丈夫的病情忧虑着,她的脸色枯萎得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她对我谦卑一笑,说大夫,俺那口子的病咋样?您给俺透个实话。我一时语塞,张嘴说不出话来。按理说她有知情权,可是我说出真相,她受得了这个打击吗?如果不说出真相,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她会遗憾终生的。农村大嫂又不自然地对我一笑,着急地说大夫,俺那口子得的究竟是啥病?您只管说吧,您放心,俺想方设法给他治。他是家里的天,千万不能塌了。我思量再三,就闪烁其词地告诉了她丈夫的病情,随后对她说了一些她丈夫想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别惹他生气之类的话。农村大嫂扑闪着眼睛,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似信非信地说这病真没治了?我郑重地说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不要再花那冤枉钱了,又说不是看他们是农民,家庭状况不景气,就不给治疗,摊上这种病,即便是有钱,也是无济于事。手里有几个钱,不如让他在有生之年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好好享受一番。农村大嫂眼里的泪唰地流了出来,顿时泣不成声。我急忙又语无伦词地安慰起来。农村大嫂好一阵才控制住情绪,一边抹眼泪一边不住地点头,说俺知道该咋做……他一直想去北京,回头俺就带他去北京逛逛。末了,农村大嫂哀怜地对我说,大夫俺求您一件事,您千万答应俺。我不解地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农村大嫂的脸上堆出笑,说求您不要把病情告诉他。我松了一口气,说这我能做到,世界上80%的癌症患者最后都不是因病死的,而是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后,失去了生活的信心,被精神拖垮的。农村大嫂说是的是的,俺就是怕他知道了,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可他是俺村里的土先儿(即医生),不是那么好哄骗的,俺想再请您给他做个小手术,做做样子,对他说是良性肿瘤,切除掉就没事了……大夫,俺求您了!我的心被强烈震撼了,看着农村大嫂可怜楚楚的样子,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农村大嫂这才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我感慨了一番,开始着手安排8号病人的手术事宜,手术报告刚起了个头,只听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我应了声说进来。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位穿着病号服的中年男人。他瘦得颧骨分明地凸出,眼睛四周的青晕像染了色似的,可以看出他很虚弱。我皱了一下眉头,没好气地说什么事?说实话,我向来讨厌病人到我的办公室来。中年男人咧嘴对我谦意一笑,说医生,我的病碍事不?是不是癌症?我吓了一跳,心说中年男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如果那样可就糟了。我回过神来,忙说没事没事,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中年男人显然看出了我的慌乱,他似乎得到了证实,便憨厚而无奈地一笑,说我也是一个医生,知道我得的是绝症。我怔了一下,一时无话可说。接着中年男人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我别把他的病情告诉他的妻子,怕她跟着担忧;另外求我给他象征性地做个小手术,为的是骗他的妻子!对于这个善良的要求,我没有不同意的。中年男人便感激地对我笑了笑,说等做了这个手术,他就带着妻子去北京看看,再不去就没机会了,还说妻子跟他苦了这么多年,没出过一趟远门呢。大家也可能猜测到了,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那个8病床的病人!

,得知你在狱中的表现,才真正认识了你……”

文再次做了囚徒。这是文后来的话。文对玫瑰说,遇到你织的网,我再次成了囚徒。

女孩的名字叫玫瑰。

雷少是我的一个街坊邻居,我们是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上小学的时候,他玩皮捣蛋不爱学习,调戏女同学,戏弄老师,有时候还与人打架……初中没混毕业,就被学校开除了。但那时在我的心目中,他就是个“英雄”。他充当我的“护花使者”,如果有人欺负我,他就会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即使被对方打得头破血流也不后悔……我高中毕业后进了一家工厂。他一直在社会上瞎混,直到前年,他才通过关系进了公安局当了警察。我和他的“哥儿们”关系一如从前,他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依然对我很好。在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茶跳过几次舞后,他向我求爱了,我呢,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我的家人乃至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竭力反对我和雷少来往。也难怪,雷少长得实在不敢恭维,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他如果穿上伪军的衣服,看上去简直是电影里的汉奸形象;虽说他是个警察,还是玩世不恭,名声依然有一些狼籍。我也一直找不到那种“很爱很爱你”的感觉,但是就是奇怪,他不在我眼前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父母生我的气,我回到家他们就轮番责骂我,说我瞎了眼,我一气之下,就搬出了家,在工厂附近租了一间房子。这下,我和雷少就有了滋润爱情的广阔土壤,我煲汤给他喝,做饭给他吃……一切迹象表明,我们在过着“柴米夫妻”的生活。

我没想到的是,没多久,雷少就因喝酒违犯了禁令被公安局开除了。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易啊。他怎么会这样呢?我十分伤心。雷少却跟没事人似的,反过来安慰我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虽然没工作了,但我有办法养活你。我对雷少的话似信非信,也没别的办法,为了不让当初所有反对我们相爱的人笑话我,我没有选择离开他。

雷少没有食言,他经常早出晚归,定期还会给我一笔钱。当我问他找到什么工作时,他支支吾吾不愿正面回答我,说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难道是他在建筑工地出苦力,怕我替他担心故意瞒着我?有一天,待他出门后,我也锁上门出去了。我到附近的建筑工地挨个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我失望地往回赶的时候,碰到一位熟人,他告诉我,雷少经常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聚集在一起,有可能在干什么不正当的勾当。我听了这位熟人的话,半天没反应过来。当我想知道一些关于雷少更详细的情况的时候,这位熟人早已走远了。我不甘心,接连打听了我所知道的所有认识雷少的人,其中一个说在某地下舞厅见过雷少一面,其他几个都不知道雷少在做什么。我赶到雷少的父母那儿,他们漠然地说,雷少自从被公安局开除后,不听他们的劝说,与他们也断绝了亲情关系,早就没见过他了。当我再次找到那位熟人,他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多说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在自己的小屋里等待着雷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可以说,每一个小时都是度日如年,每一个夜晚都是一半失眠一半恶梦。这天,母亲赶到我住的地方,劝我搬回去住,劝我离开雷少。我没答应她,她不知道,我的肚子里已怀上了雷少的孩子。这一秘密,雷少也不知道。母亲伤心失望之余,也说雷少现在不务正业,说不定会干出违法的事……没等母亲说完,我就朝她迭声吼道:我不听我不听……一边吼着,眼里的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难道雷少真的像大家所说的是狗改不了吃屎?难道我和他的爱情这么快就花谢凋零了?

我出门时,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甚至啐唾沫。我的朋友也渐渐疏远了我,不跟我来往了,有时在大街上看到她们,没等我打招呼,她们就远远地躲避了。有一回,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我的屋门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给砸了。单位的领导也找我谈话,拐弯抹角地给我做思想工作……我明白,这一切皆与雷少有关。

两个月后,我去一家歌舞厅排遣心中的苦闷。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当他站起来时,虽然两个月没有看到,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雷少。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跟着一个穿黑色露背装的女人走了。我看着他,他一点点缩小着。我心里呐喊着,雷少!雷少!雷少!但我脸上流下来的,是两串泪水。在他快要出门的一刹那,他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我,在他又转过头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眼中闪着一种叫做泪光的东西。

我义无反顾地去医院坠了胎,没有人能体会到那一刻我的身体和心灵遭受到的双重疼痛。

然而,我错了。我遭受的疼痛没有结束,一直延续着。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我见到了雷少——他死了!从警察那里我才知道,雷少是一名卧底,他的任务是潜入到贩毒集团内部做内线,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在收网的时候,被贩毒分子识破身份……我眼里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一位参与行动的警察说,雷少中了贩毒分子三枪,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转给我的:不要哭,我不喜欢你流泪的样子,你笑的样子象太阳花那样美丽。

我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那位警察哑着声音说,别怪雷少,这是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