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送你一只风车(1 / 1)

送你一只风车

“楼下有一个红毛鬼,自称是安妮的老乡。一直大声嚷嚷,非要我带他上来……”

“红毛鬼?在、在哪儿?”

“我哪敢随随便便就带人上三楼呀,这会儿他正在大厅和容容吹水呢。不过,这家伙看起来就像一只超级饿鬼。”

淑卿将房门掩上,走到楼梯转角处,侧身探出头,大厅的一角,果然多了一个显著的目标——一个红头发的异国青年。令淑卿想不到的是,这位异国的后生,对大清国的文化崇拜到了至高点。不仅身穿正宗的大清国男装,还留了一头长发,束了一根标准的长辫子。这个超级恶鬼体型高大,雄厚的背影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荔枝还没吃呐?”

吉仔发现门口的篮子还原封不动地摆在原位,殷勤地将其送到淑卿的面前。

红红的荔枝提醒了淑卿,她压低声音,对吉仔交代了几句。返身进入房内,出来时,怀里抱着熟睡的安妮。果然是特贪睡的懒猪啊,天一黑,就犯困了。仅需一条薄薄的手帕裹着,就能睡得安安稳稳。吉仔见了,忍不住偷笑。这么贪睡,真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小心,抱稳了。这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要给予贵宾级的待遇。”

“收到,必须是贵宾级的。”

如此再三叮嘱一番,面对吉仔眼里掠过的一丝小讶异,淑卿一律笑而不答。领了任务之后,吉仔抱着安妮,走向廊道的尽头处——那里有一间常年闲置的贵宾房。半途,疑似怀中的猪实在太沉重,聪明的吉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手将安妮塞进了竹篮,拎着篮子摇摇晃晃地走起来。

吉仔在莲香酒楼的职位虽不高,但胜在头脑灵光,办事利索,重点是他有一颗钢铁般的忠心,随叫随到,干活卖力,无怨无悔,自然深得淑卿的信任,加上吉仔的嘴巴又甜,就更加讨人欢心了。

二楼大厅,食客们似乎遗忘了刚才玩命似地挤楼梯究竟是冲着什么来的。这一群离家的男人们,吃饱喝足,便开始浮想翩翩,胡言乱语了。什么物种大揭秘,管那究竟是鼠还是猪。不如赶紧组团泡马子去,人生苦短,只争朝夕啊。

角落处,低调的小方桌。容容与梵高的谈话涉及天文、地理和奇妙的大自然。梵高忙于应对容容提出的十万个为什么,尚未找到机会宣传自己的油画,传播福音的伟大事业就更别提了。他惊叹于,大清国的教育如此先进,随便在街上偶遇的孩童,就有如此开阔的眼界和敏捷的思维。然而,容容的提问实在太多,问得梵高都有些不耐烦了,这小子,连外国女人生孩子是不是像母鸡下蛋一样都能想得出来,实在不是一般的大脑过份活跃这么简单。若不是看在一桌子好菜好酒的份上,他真想暂停,下次再聊。

“是吧,一来就埋头吃个不停,这一顿,还不知道谁埋单呢。”

“要尊重每一位来莲香酒楼的客人。客人来了,就是要消费的,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要来莲香酒楼呢?”

“明白了,他现在吃得越多,要花的银子也就越多,这是大大的好事。所以,我们不应该鄙视他,反而要鼓励他多吃多喝。”

酒楼的伙计朝梵高扔了一个万分鄙视的眼光,正欲开口再踩多他几脚,却被淑卿一言惊醒梦中人。正在围观的、预备围观的,呼啦,自动散了。美女老板有一颗仁爱与包容的心,莲香酒楼的伙计们有福咯。

“这英吉利进口的红酒,口感如何呀?”

一旁静静地等候多时,总算让淑卿逮住了一个插话的大好时机。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立场:其实,我真的很在意莲香酒楼的服务质量是否达标丫。淑卿的声音高低适中,言语中传达的询问与关怀恰到好处,入耳很顺,梵高听了,感觉那真叫一个舒畅呀。至于当中涉及的酒水产自哪一国,仿佛还够不上这一次谈话的重点,真正的重点在于这瓶进口洋酒标价确实够高哇。至于好不好喝,跟本地酒相比,哪一种更好喝,就完全无需考虑了。

淑卿的心中自有一架速度超快,运算超精确的计算器。只需看一眼来吃饭的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保证三秒钟之内就搞定,经她如鹰般犀利的目光扫描过的客人,全都在她脑子里整整齐齐地贴上了完整的个人信息:此人身家多少;经商或当官;从事什么买卖;官大还是官小;嗜酒或爱赌;贪财或好色;预计消费多少银子;可挖掘的潜在消费能力是多少;挖了这一次,是否还能再挖一次;对于常挖常有者,何日君再来……

这些,若非怀着与生俱来的对经商的热爱,对黄金白银的狂热追求,自小、自愿、日以继夜地浸泡在充满铜臭味的任嚣十三行,外加受尽白眼与嘲讽,耐得住寂寞,专心虚度自己的花样年华,千锤百炼方能炼就如今这一副百毒不侵的剩女之躯。

“这位女士,不如你也坐下来,喝一杯吧。”

喝酒吃肉,本是人生快乐事,但义不容辞地持续不断地给容容普及这个花花世界的基础知识,其实挺累的,确实需要中场休息一下了。此时,正急需一位像淑卿这样的大美人参与其中。无他,唯解解闷也。

面对梵高的大胆邀请,淑卿很不符合常理地怦然心跳,不觉把目光飘移到这个异国青年的身上。他,蓝眼睛,高大俊朗。只将目光从那宽厚的双肩轻微掠过,竟毫无缘由却又真切地感到,那一刻的目光遇上了,恍如时光倒流,自己还是一个凡事爱问为什么的花季少女。这个感觉,太可怕了。淑卿迅速收回了目光,匆忙中,梵高那红棕色的长辫子映入了眼帘,她感到那火热的鲜红色简直能要了她的命。天啊,这异国青年的发质这么好,发尾也不开叉。瞧,这辫子梳理得,红发丝被分成三等份,依照交错、叠加的次序,一路顺着下来,每一根发丝都乖乖地受了约束,半点不敢踩过界。

如此完美的长辫子,是哪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帮他扎的呢?爱心小辫子果然与别不同,此时,圆头圆脑的潘有度的背影浮现脑海,他那一根毛毛燥燥的小辫子跟眼前这一根光彩照人的红辫子,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啊。差距,绝对是难以弥补的差距。无论是发质,还是手艺。

“伙计,多加一个位。”

见淑卿一副若有所思犹豫不决的模样,梵高平生第一次有机会扮演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繁华的国际大都会——任嚣城。淑卿身上携带着淡淡的花香,这种植物的芬芳气息,不断地侵扰着梵高,使他有那么一刻钟,产生了严重的错觉,将身边这位东方美人幻想成远在大洋彼岸的凯表姐。

“刚才,梵高哥哥给大家讲了一个疯子挑战大风车的故事。实在太有趣了,当讲到那弱智的疯子被风车打败时,全场爆笑,客人们无不拍手称好。看呐,他们还在为风车最后究竟使出哪一招获胜而争论不休呢。可惜呀,这么精彩,淑卿姐却错过了。比起对面街的讲古先生,天天炒冷饭,要强上千万倍。”

莫非这一个异国青年果真有讲故事的天赋?连平日少言寡语的容容也显出极少有的轻松与快乐。这少年老成的、嗜书如命的小书虫呵,仿佛只在这一天,因梵高的出现,才有了与年龄相符的表情。

“风车是谁?”

似乎是受了容容的影响,淑卿对这个打败疯子的大英雄也产生了兴趣。然而,这大约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犯了无知少女常犯的错。可笑可叹,当她还是一个无知少女时,梵高却未曾到来。出生在世代经商的大家庭,长辈们每日不是谈论如何多赚一点点,就是怎么应付名目繁多的税收。有谁来供她提问呢?

“淑卿姐,想不到你比梵高哥哥还能编。风车是谁?哇哈哈。”

这个容容,犹如山洪暴发,又似河堤断裂,一改往日那斯文败类型的书生气质。揪住一句,不肯轻易放过。

淑卿的脸色当即变了,心中虽大致猜到或因自己的言语欠妥,却一时无言以对。平日里,哪个敢当面取笑自己呢?还不是因为这个拖着长辫子的异国青年的到来。淑卿把罪过一股脑儿全算在梵高的头上,偷偷地投递过去一个撅嘴恼怒的表情。此时,她猛然发觉,自己还是第一次配合撅嘴这个动作来表示内心的感受。一时拿捏不好分寸,粉红的嘴唇,嘟得圆圆的,仿佛一个正处于热恋中的女人,淘气地想要索取情人的吻。

这个充满挑逗的表情,在梵高看来,就像时空交错中,淑卿幻化成冷漠的凯表姐,这个仿佛永远都不会被点燃的女人,忽而性情大变,借着一杯葡萄酒灌入肠胃的空虚,如母兽一般发了情。淑卿——这个大清国女人,两片红唇较薄,却是淡淡的粉色,如雨后清新的花瓣;绝不是大嘴巴,即便在微笑时,亦如一颗鲜艳的樱桃;凭借自身的光芒,就能牢牢地将你吸附。这近在咫尺的小嘴,把遥远的凯表姐推得更远,直至完全退出了梵高那心的边界。

“风车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种在我们老家常见的利用风力的动力机械装置。它的风叶呈一边高一边低的固定形状,不仅能借助风力转动风叶,还可以带动其他机器,用来提水、磨面、榨油……”

很偶然的,梵高发觉自己并非对解答问题这件事情感到厌烦,因淑卿令他有了自我表现的**。讲到兴致高涨时,不由得顺手拾起刚才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鸡、鸭、鱼骨头,认真地在餐桌上摆了一只风车的外形轮廓图。风叶用交叉叠放的两根鸡翅膀骨表示,那上面还粘着尚未吃干净的肉丝。

“你果然很有讲故事的天赋,讲解得既清楚,又趣味横生,还配上生动的插图加以说明,真是太体贴了。不如你也和安妮一样,来这儿兼职讲故事吧。多赚点外快,还可以包工作餐哦。”

只不过稍微动了一下脑子,将头脑里闲置了十几年的生活常识调用了一下,就化解了淑卿因对风车的无知所带来的小烦恼。

“既然讲故事,能带给大家欢乐,还能驱走美女的烦恼。我没有理由拒绝呀。”

兼职这种活儿,连一只猪都能做,我没有理由不能呀。噢,如果工作餐都像今晚这一顿就好了。美酒是必须的,还必须喝得醉醺醺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容容第一个表示赞成,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经常来莲香酒楼听梵高讲故事了,自然还包括乘机向他多多提问。淑卿痴痴地望着桌面上的风车,一幅异国风景画卷在她的眼前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