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三）

站在县教育局高大的办公楼前，熊亚林脸上微微一笑，半晌，对着这栋大楼微微一躬，然后整了整衣衫，大步朝着楼上走去。

今天是地井乡党委书记熊亚林到县农业局报到的日子。对于乡镇干部而言，进城和提拔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大坎。进城，就意味着乡镇干部彻底脱离农村，真正开始享受都市生活了。放在以前，熊亚林甚至都不敢想像，自己这个偏远乡镇的党委书记，有朝一日能够进入这栋大楼办公，而且还当上领导。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当初农村交通不发达、乡镇上面尚有工委办事处，乡镇党委政府政治地位不高的情况下形成的特殊情况，与后世工委办事处撤销、城乡一体化时期各乡镇党委政府和各大局的地位相提并论、甚至庭抗礼时期大不一样。

特别是在交通极度不便的情况下，县城上班就意味着生活条件的真正改善。

上次王安东到地井乡调研后不久，县委常委会上，王安东便动议，让一批长期在基层工作，又颇有实绩的干部到各大局担任领导职务，让基层干部看得见希望，工作有奔头，努力有想头。熊亚林由地井乡党委书记调任为县农业局任副局长。作为上面还有工委办事处的乡镇党委政府，乡镇党委书记能够担任一级局的副局长，也算是不小的重用了。

当然，按照王安东的想法，明年，县农业局一把手局长年龄到点就要正式退休，到时候，熊亚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过局长担子，更好的服务农村，开展工作。但这些，还要看熊亚林这一年的具体表现和工作实绩，如果遭遇水土不服，那就另当别论。

而且，在王安东的建议下，县教育局将地井乡现在的牛头村小学校长任命为地井乡中心小学副校长，暂代牛头村小校长，待他将牛头村小的问题解决后，就尽快回到中心校副校长的岗位上工作。这位老师本来早就有希望提拔成教导主任，但由于太过高风亮节，主动跑到偏僻的村校去一呆就是好几年，白白失去了好多机会，是个真正的“老实人”，这一次在王安东的提议下，总算是给“老实人”一个交待和补偿了。当然，如果说这位“老实人”成绩突出，王安东也不介意再提拔一次。

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在观察和使用中作出决定。由于夏连科的先例，在对干部的提拔使用上，王安东就变得分外严肃认真，主张在实践中提拔使用干部。

当然，对于干部管理，调整只是第一步，最关键的是，要建立健全一种公平提拔使用的长效机制体制，真正实现不让“老实人”吃亏。

但就目前现状来看，这将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不说其他，这个方案要在常委会上获得通过，恐怕都要费一番周折，毕竟这是真正压缩大家权力的行为，相当于拿着钝刀子在割自己的肉，既要疼痛，还要流血掉肉革自己的命，这自然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

以前大家在干部任用中都有建议权和提名权，都能把自己熟悉的或者倾向于自己的干部提拔到关键岗位上去，但是突然之间，出来一个约束制度，从此以后，大家都只能按照制度办事了，把自己都给约束了。这种事情，谁愿意干？不经历一番交锋，怎会轻易出台？

……

县委常委会上，县委副书记、代县长石东升将眉头皱成一个大大的疙瘩，用手指不停地敲打着会议室的桌面，显然内心烦躁之极，对着王安东道：“王部长，这件事情，你倒是表个态！”

王安东坐在位置上，口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似是没有听见一样，半晌不言不语。

就在前几天，县上三所中学、九所小学的教师全部罢课，上千名老师全都汇集到县政府大院闹事，要求从县委、县政府按时兑现老师的工资以及福利待遇。

县教育局直属几所学校的工资全部由县财政直发，以前实行的是压两月才发放，比如说，十月份领取八月份的工资，十一月份领取九月份的工资，以此类推，然后在年终的时候全部补齐，这种工资发放制度，基本上已经形成惯例。但就在前不久，在省教育厅的推动下，省政府办公厅下发了一个《关于按时发放教师工资的通知》，明确要求各级党委政府和财政部门认真按照相关要求，按月发放教师的工资福利待遇，同时，将乡镇中小学教师工资全部纳入县级财政预算，提高教师的福利待遇。

对于这些规定，上级要求由来已久，文件下发以后，但各地还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我行我素。当然，从财政的实际情况来看，的确也难以对工资实行按时发放。所以，这次文件下发以后，县委、县政府照例将文件束之高阁，实行领导一签，然后办公室存档。但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谁，就将这份文件传了出去，这些老师就开始串联起来，集体跑到县政府来闹，要求兑现省政府的文件精神。否则，就全部罢课，到省进京上访。

县城所有老师停课，到省进京上访，这事儿自然非同凡响。万般无奈之下，县委副书记、代县长石东升只得表态，县委、政府将在一周内专题研究此事，尽快兑现省政府文件精神，让大家放心上课。

眼看一周时间就要过去了，省上的转移支付资金还远远没有到位，县财政本级资金又已经捉襟见肘，这教师的工资，眼看就兑现不了了。石东升想破了脑袋，把财政局长训了好几遍，资金依然没有着落。

哪知正在这时，县财政局传来喜讯，王安东从省财政厅要来三千万企业改制资金，资金已经到了账。于是，走投无路的石东升就将主意打向了企业改制资金，准备挪用这笔资金暂时垫伏教师工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笔钱是王安东亲自到省财政厅去协调来的。有了林志强和赵青宁在企业改制之中的前车之鉴，这笔资金要是没有王安东的首肯，谁也不敢轻易动用，否则，以后会有很多麻烦。

于是，这次有了这次县委常委会，想逼着王安东在会上表态。

“王县长，你看，前几天的事情你也知道，怕是再这样拖下去，会出大问题。”石东升见王安东半晌不说话，只得无可奈何地说道。上次常委会上，王安东提出党委政府应在企业改制中给予财政补贴，但是县委书记许长阳和代县长石东升却异口同声说：“要命有一条，要钱没有。”现在，这么大的事情，人家没用县财政一分钱，自己托门路去找了钱，县政府却又反过来要去挪用别人的资金，这个道理，却实在又有些说不过去。但是现在却又的确事出无奈。所以，石东升也只有逼着王安东就范。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次会议，县委书记许长阳借故没来，就由石东升主持，你是政府的县长管财政，自己职权的事自己去解决，倒也没什么不妥。

王安东见石东升着急的模样，心中也颇有些无奈，现在也开始自己前些日子找周副厅长要钱时，为什么周副厅长大致也是表情了，当下有些哭笑不得道：“情况我也知道，大道理我也不讲了。但这笔钱当初去争取的时候，省财政厅就明确表态，这笔钱是看到南都是全国企业改制试点县的份上才给的，无论如何都不得挪作他用，而且，并明确要求市财政局介入监督使用，如果说刚一到账就被挪用，这个的确说不过去，也不利于以后的工作。”

这笔钱的确不能挪用，按照王安东的想法，罐头厂的企业改制必须立即启动，不仅要为南都县其他的企业改制树立一个样板，还指望着依靠罐头厂改制后裂变效应产生巨大的收益，再从收益里面提取资金，采取滚雪球的方式用于其他的企业改制。可以说，整个企业改制就是一副多诺米骨牌，哪一环出事就要全盘崩溃，不可收场。

“咳咳……这个，反正这笔钱暂时也用不着，企业改制可以拖到明年才进行，等明年开年等农税收起来，我们就立马还上……”见王安东死活不肯，县委常委、副县长邵烂华也不由自主地开口说道。

王安东笑了笑，道：“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县政府借钱会还的说法……”

一听这话，一干常委都开始轰的一声笑了起来，这些人能够混到县委常委的份上，自然早就熟悉南都县财政的运作模式，不管是向上争取项目也好，还是银行贷款也好，要什么手续可以给你提供什么手续，要什么文件可以给你出什么文件，落成白纸黑字都行，但你要真金白银实打实的拿钱，那就两个字：“没门！”

一来二往，大伙儿都知道县财政借钱是毛狗子借鸡有去无回了。财政穷县无信誉也就是这么来的。

见大伙儿一笑，石东升也是一脸的尴尬。

见众人都拿不出什么主意，这时，王安东便开口道，“这个事情，这样说吧，想挪用企业改制资金，没门，不过，下来以后，倒是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一听这话，石东升眼前一亮，看着王安东的模样，恨不得立马冲上去亲他一口。虽然不知道王安东到底有什么办法，但既然他说有办法，那就肯定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