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一通怒骂,旁边七八岁的男孩儿还帮腔作势的上来踹他。

    可怜的他根本没力气反抗。

    只能等这对母子走了,缓了半夜,把藤蔓缠在身上取暖。

    容毓慢慢睁开眼,眼眶不见半点泛红,反而还有些毫不掩饰的狠意。

    他才七岁。

    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让乳母这样折磨他。

    他不明白。

    脑袋里也是空的。

    他到底是谁,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身子骨太差了,想外出找个活计都走不远,他也太小了,想出苦力换碗饭吃都没人收。

    最后只能和野狗一起抢食,好在遇上了俞长君。

    苑福宁:“原来你在这。”

    容毓茫然的抬起头,长廊的那头苑福宁一路小跑的朝自己奔来。

    他连忙站起来,“出事了?”

    苑福宁细细的打量他一番才放下心来,“没呢,我担心你会不会在这哭鼻子,没哭就好。”

    容毓一笑,“有什么好哭鼻子的?”

    苑福宁:“那乳母想必从前虐待过你,这个时候见了勾起你小时候记忆,可不就心情不好了嘛。”

    她叉着腰往外一甩头,“走吧,咱们去吃饭。”

    她神秘兮兮的,

    “听说府衙的食堂味道还不错,我没去过,咱一起尝尝去。”

    容毓握着卷宗,嘴角不自觉得往上翘,“好。”

    绕出照磨房,三转四转才是食堂,这会儿已经过了饭口,几乎没什么人。

    标准的四菜一汤。

    有苑福宁想吃的肉丸子。

    先垫了垫,才发现容毓手里还攥着个小

    册子。

    “你拿的什么?”

    容毓摇摇头,“先吃饭。”

    苑福宁:“神神秘秘的。”

    她咬着筷子,这小子有心事儿呢。

    算了,问也问不出,还是吃饭要紧。

    她今天尤其想吃丸子,盘子里消耗最快的菜就是丸子,容毓添了五十文,愣给她端了一大碗过来。

    苑福宁守着眼前几乎可以说是盆的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容毓倒是丝毫不介意,专注的啃他自己的菜叶子,“喜欢吃饭是好事。”

    苑福宁抿嘴一笑,夹起丸子送到嘴里,幸福的闭上眼睛。

    喷喷香的肉丸子,汁水在口腔里迸发,轻轻一抿,外酥里韧,谁不爱吃肉丸子啊!

    容毓专注的看着她,笑得好慈祥。

    真好。

    一大碗苑福宁吃不完,吃不完又花了钱,她也舍不得放下。

    容毓又添了二十文,索性连碗一起抱走。

    回刑房的路上,苑福宁抱着大碗走的小心翼翼的,正怕哪个丸子掉下来浪费了钱。

    容毓:“我来拿吧。”

    苑福宁:“怎么不见你吃肉丸子,不喜欢吗?”

    容毓把册子塞进腰带里别着,接过碗单手端着,还把走到马车道上的苑福宁往里拽了拽。

    容毓:“我第一次吃肉丸子是在老伯的面铺子里。”

    “从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一下子刹不住车,愣是吃了三五十个,撑得我两天没吃下饭。”

    “从那往后基本就不怎么吃了。”

    苑福宁张了张嘴,不该在他面前大吃特吃的。

    容毓:“

    我喜欢看你大口吃饭。”

    他都没有转过头,但准确无误的猜中了苑福宁的心。

    福宁脸一红,咳嗽了两声,慌忙之下没注意到刑房后门的门槛,绊了一跤还狠狠踩他一脚。

    好在容毓手稳。

    一只手拽着她往怀里护,一只手端着肉丸子。

    下一瞬,苑福宁就被他身上的皂角香包围住了。

    他的身板好硬,撞上去磕得牙疼,他的身量好高,苑福宁的下巴正好能挂肩膀上。

    容毓虚虚的揽着她。

    不敢动。

    绷直得像个铁板。

    有那么一瞬间,苑福宁很想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就像曾经抱住季思问似的。

    这么想,她就这么干了。

    不过手还没完全环过去,吧嗒碰掉了卷宗。

    苑福宁脑袋一歪,“什么东西?”

    容毓下意识拉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腰间狠狠一围,结结实实的把她抱在怀里。

    苑福宁半张脸都靠在他的肩上,听得见他心脏跳的有力。

    苑福宁:“容毓...”

    容毓:“我的记忆是从被奶娘扔到乱葬岗开始的,刚一睁开眼就呼吸不畅,手脚无力,这或许是因为曾经的我高热不退,也或许有些别的原因。”

    他不敢低头看苑福宁。

    脚底下那本卷宗,卡在他和门槛中间,虚虚的被风吹开半页。

    苑福宁心里有些隐隐的明白了。

    容毓用力抱着她,哪怕只是单手环在她的背后,仍然用力到像要把她沁入骨髓了似的。

    他的喉结上下颤抖。

    “永初二年的新年,戌时

    三刻,季思问呼吸不畅窒息而死。”

    “永初二年的新年,子时,我在乱葬岗里醒来,新年的钟声震耳欲聋。”

    “林中春..多少人都复刻不出来,偏偏我十二岁时随手写下的方子就能模仿三成。”

    “季宅...俞先生...”

    “还有玉满楼...”

    苑福宁的眼底几乎要涌出泪了。

    但她静静听着。

    容毓声音沙哑,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说出话。

    “你我初见的那天,你穿身靛蓝色的长裙,在玉满楼前接了我的绣球,对不对?”

    苑福宁抬起头,看着容毓,这张脸在某个时刻几乎和季思问完全重合。

    “对。”

    容毓更用力的揽着她。

    微微弯腰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趁她不备,擦了眼角的泪。

    苑福宁环着他的腰,这一瞬间该怎么描述她的心情呢,忽然就空了一块。

    容毓合上眼睛。

    他们在门槛后背风的地方,  两人相互依偎着,相对无言。

    许久,苑福宁推开他,侧过头缓了缓,“还在府衙。”

    容毓,“我想,季思问的死或许有些问题。”

    他弯下腰捡起那本卷宗,怜惜的摸了摸,郑重的交到她手里。

    “你看一看,我现在去吩咐木冬找人。”

    刑房大院里种了许多腊梅花,据说都是白明珠刚来那年亲手栽下的,他看了三年的枝子,第一茬花开给了苑福宁。

    这股子味道她喜欢。

    每每闻到就能想起季思问那厮。

    苑福宁的目光追着容毓的背影,直

    到他转过长廊没了影子。

    他受了好多苦。

    苑福宁攥着卷宗的手暗暗发力,几乎要把那泛黄干脆的纸页捏散了,她当然知道这本东西里的内容。

    毕竟是她塞到照磨房的。

    李成山远远的停住了脚,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苑福宁:“说。”

    李成山忙不迭的上来,“大人,季二那边有些变动,容家大掌柜要买了那铺子,正在等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