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的记忆恢复了一些。”

    男人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朝地上发愣的李老汉儿走来,脸上那皱在一起的皮肤在他笑容下,看起来更加的恐怖。

    “不过,时间到了,我也不得不送你上路了。”

    李老汉儿还是愣神的状态,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男人在说什么,更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

    那个男人已经在五分钟前离开了铁皮屋,也带走了那盏马灯。

    随着那盏马灯的亮光一点点的消失,李老汉儿无助地流下了眼泪,那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后看到的光亮了。

    他很想再多看一会儿,可是,没了,什么都没了······

    听说人在死之前,他的一生会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

    李老汉儿以前不相信这种说法,现在他有些信了。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李老汉儿已经记不清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他只记得那天,他们一群聚在一起吃饭的工友们,一边吃饭一边在讲故事。

    那故事的名字叫守村人。

    相信很多人应该都听过有关守村人的故事。

    据说在每个村子里,都会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们通常智力发育不是特别完善,心不坏,干活下力气。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去帮忙,做事不求回报,只要给口吃的就行。

    还有人说,守村人是来到人间苦修的上间神灵,能为村子消灾挡难,把所有的噩运挡在自己的身上。

    更有人说,守村人是前世的大凶大恶之徒,临死前幡然醒悟,因此,这一世三魄去其一,要来人世间历尽艰难,好还上世做的恶。

    特别是近两年,有关于此的这些故事,李老汉儿已经工友们说了很多。

    而且,那些工友在对他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总是看着他莫名其妙地笑。

    一看到工友笑,他也跟着对方笑。

    就像那天午后一样,工友们在一个接着一个,讲述了自己村子里守村人的奇闻趣事后,又看着他笑。

    其中一个工友还专门凑到他跟前,夹起碗里的一大块肉,放进了他的碗里,问:“老汉儿,你们村里有守村人吗?”

    李老汉儿吃着肉,对着工友憨憨一笑。

    “没有,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很聪明的。”

    一句话,引得工友们再次哄堂大笑。

    一开始他不知道工友们在笑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他也属于工友嘴里所谓的“守村人”中的一员。

    而且,还有工友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守村人,因为,现在的他离开了自己的村子。

    李老汉儿的父母是表兄妹,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李老汉儿是他们的大儿子,弟弟排行老二。弟弟非常的聪明,才十几岁就在市里一个师傅学修车。现在,弟弟自己开了一个修车厂,成了他们村子里数一数二的能人。

    守村人没能守住自己的村子。

    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变得不再那么的呆。

    李老汉儿知道自己打小就跟弟弟有差别,可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傻,他就是比其他人固执一些罢了。

    确实,从小李老汉儿就跟周围的人不太一样。到了上学的年龄,他也被母亲送到学堂,可是才刚短短五个月,校长就找到他说,他已经毕业了。

    于是,同龄人都去上学的年纪,他被父母留在家里教做农活。

    那些农活做了一年又一年,就像李老汉儿没记住自己那五个月的学生生涯里,学到了什么知识一样,他也始终都记不住哪个季节该种什么庄稼。

    后来,他年龄越来越大,父母就把妹妹送到了一户人家,然后又从那家接回了一个女人给他做老婆。

    老婆比他大了三岁,长得不是很好看,也不爱说话,看着他的时候,两个眼珠像是不会活动。

    不过,他的内心还是很欢喜,欢喜他老婆是他的老婆。

    有了老婆后的李老汉儿就再也不去做农活了。

    那时候,他开始去离家不远的一条大河里砸石头。

    整天拿着把大铁锤,一下又一下的砸到河床中央那些巨大的石头上。

    把大石头砸成两半了,再把两半石头给砸成很多块小石头。

    李老汉儿只负责砸石头,剩下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等到石头砸得差不多了,会有人专门来河里收石头。

    这个活儿,还是村子里一个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包工头的人教给他的。

    就这样,李老汉儿不用去地里干活,也能让一家老小有吃有喝了。

    他有的是一身的力气,砸起石头来得心应手。

    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

    那些被他砸成小块的石头,最终都会装进大卡车里,运进城里,然后变成城里人住的房子。

    这让他觉得自己和城里人,也是有一点儿关系的。

    李老汉儿这石头一砸,就从青年砸到了中年,直到2004年的初秋。

    日复一日的在河里讨生活,因为河岸边附近的石头,能直接装车和需要经过他手稍微锤打的石头,已经基本上都没了,所以,就需要他往河中央去砸开那些较大的石头。

    于是,这份工作由最初的,只要不是雨雪天气就可以完成,慢慢变得有了季节性。

    每年最热的那几个月,他就只能看看闲着的大铁锤,再看看一直下个不停的大雨,心里盼望着夏天赶快过去。

    2004年刚入秋,看着河里的水已经消下去了,李老汉儿就背起自己闲了几个月大铁锤,来到了河里。

    河水很凉,李老汉儿身上很热。

    从中午刚吃过饭,一直砸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头顶的太阳,也已经从照到他的全身,变成了只能照到他的后背。

    顺着河道刮过来一阵风,李老汉儿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已经偏西的太阳,高高举起手里的铁锤,准备砸完最后一下就收锤回家。

    “当!!!”

    河道的两边有两层楼高的落差,形成了一个河谷。听着这回荡在整个河道里铁锤撞击到石头表面的声音,李老汉儿咧着嘴乐了。

    他又一次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把手里的铁锤靠到一块大石头上,又扯下搭在肩膀上的衣服穿好。

    刚准备要拿起铁锤回家的时候,就看到那块刚被他砸开的石头下面,有一个白花花的影子冒了出来。

    然后,就顺着河水流的方向,朝下游去了。

    李老汉儿盯着那缓慢流动的东西发了半天的呆,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具赤裸着的尸体······

    正是从那天、那一刻开始,李老汉儿丢掉了自己的大铁锤,也丢掉了最喜欢的工作。

    同时丢掉的,可能还有他作为守村人的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