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珍珠说你找我?”谢清池的话在头顶响起,帐篷里的烛火似是感觉到不安,猛然跳跃几下,说话间,他已经卸下身上的盔甲,将它挂在了小桌旁边的衣架上,在桌前坐下,翻开了一本公文。

    “嗯,找你有事。”姜渔捧起茶杯喝了大半,垂眸思索着该如何同他开口。

    一时间,帐篷里静下来,只有谢清池翻动公文的声音,烛火跳跃中,他的整张脸显得十分恍惚,姜渔看着他冷硬似刀削的面部轮廓,陷入了沉思。

    这边谢清池打开两本公文翻了翻,迟迟没有下笔,余光始终盯着对面的姜渔,心绪不宁地等着姜渔开口。

    其实白日刚从帐篷里出来,他就后悔了。

    谢清池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姜渔怄气,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懂什么,更何况,那日确实是他冲动之下吓到她了。

    她恐怕有了阴影,做梦梦到了一些往事,这才有了白天那一幕。

    但有时候真有些控制不住,这个小姑娘可真是太知道怎么把他气得半死了。

    “小姐,可要用晚膳?”

    青栀的声音从帐篷外响起,打破了这满室的静谧。

    谢清池面色不虞地抬起头,见青栀和珍珠已经在姜渔的授意下将晚膳在中央的小桌子上摆好,两人正要退下,他忽然出声道:“你家小姐既已嫁人,称呼就该变了。”

    轻飘飘的话里,尽是明晃晃的警告。

    青栀退下的步子一抖,伏身领命,“是,奴婢嘴笨,一时忘了改口。”

    “退下吧,下不为例。”谢清池轻声说。

    青栀赶忙低头退出了帐篷。

    她在丞相府的时候就有些怵这个谢清池,更别提此时已经成了燕王的他了。

    谢清池合上公文,大步走到床前,将姜渔打横抱起放在桌前的矮凳上,又给她布菜:“没有板栗酥,千层糕,芙蓉卷,只有这些小菜,你将就着吃,等过两日就有的吃了。”

    语气讪讪的,仿佛因没有立刻满足姜渔的这个小小心愿而有些心虚。

    他知道姜渔是有多娇气的,能出现在她饭桌上的东西,不是山珍就是海味,像这等糕点,是她食谱里最不起眼的一部分,但如今,连这最不起眼的愿望,他也无法满足。

    姜渔笑笑,在谢清池惊讶的眼神中,埋头吃了起来。

    以前姜渔的确十分挑剔,像这等粗陋之物,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她的饭桌上的,但自从经过这件事,在看到这些百姓们的吃食后,她觉得这些东西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了。

    更何况,在这等境况中,她们的餐食已经比那些百姓们的好太多了。

    她很知足。

    一碗粥下肚,姜渔感觉浑身都暖和起来,她抬起头,直视谢清池,轻轻地开口:“谢清池,我想听你的解释。”

    “什么?”谢清池不解地看向她。

    想起那晚的事,姜渔还有些发怵,但她已经没有那么怕谢清池,于是继续说:“那个雨夜...你闯入我的院子,说要同我解释...”

    说话间,姜渔已经垂下眸子,低头又喝了一口粥,脸颊有些发热,她至今都记得那晚谢清池身上的热意,烫得她茫然无措,失了神智。

    谢清池放下碗,神色有些怔愣,没想到姜渔会忽然提起这件事,他盯着姜渔看了一会儿,低低地开口:“抱歉,那个时候吓到你了。”

    “跑马那日,我之所以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在背后说你坏话...”

    “说我坏话?”姜渔放下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清池在姜渔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他们说...说我是因为一张脸得了你的青睐,所以...”

    这句话谢清池说的极慢,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说到一半,他就停住了,低头吃了口菜。

    那些闲话姜渔也听到过,但无非是说谢清池是靠关系才得了她的青眼这些,至于像谢清池说的这些,她没有听到过。

    但此刻见他如此犹豫的模样,姜渔也能想象那些话是多么不堪入耳,以至于谢清池听了竟忍不住要杀了他们。

    谢清池本就生得面目英俊,当初招他进小院,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谢清池生得好看,就算什么都不会,放在眼前,也极为养眼。

    后来的接触中,姜渔发现他不仅脸长得好,还十分能干,这才把他放在了跟前,几乎跟青栀一样的地位,若他是个女子,恐怕早就成了姜渔的贴身侍婢。

    姜渔悄悄扫了眼谢清池,他本就冷傲,这些年在战场上厮杀,骨子里更多了几分军中之人的血性刚硬,这会儿与她在一处,那股上位者的杀伐之气被他收敛起来。

    但他冷起脸的时候,却显得十分冷硬,瞧着就让人望而却步。

    姜渔随口道:“以后再有这等事情,你不要理会,被别人说几句坏话而已,而且...你确实生得好看...那是他们嫉妒你而已...”

    这是姜渔隔了三年的回复。

    若那日谢清池的解释被她听到,她也会这么同他说。

    凡尘俗世,悠悠众口,你一言我一语的,总有各种说法,人不能困在别人的这些话里,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我自做好我的事情,只当听不见,不能因为这么三言两句就乱了阵脚。

    谢清池被姜渔这番突如其来的劝解弄得有些怔忪,反应过来后,他顿时冷了脸,用带着怒气的声音低低地说:“说我就算了,他们议论你,事关你的名声和清白,我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掩盖不了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事隔三年,他说起来的时候仍这般愤怒,可见当时的谢清池又处在怎样愤怒的情境中。

    姜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给他递了杯水,笑笑:“说就说呗,你不要搭上自己呀,你当时若同我说,我还是丞相府的小姐,我定将这些人都绑了,好好惩治,也不至于...”

    “你该如何?拔了他们的舌头吗?”谢清池也恢复了平常样子,接过话头问。

    姜渔对上他戏谑的目光,白着脸道:“也不至于...这样...”

    你看,就一句轻飘飘的拔舌头,她就吓成这样。

    谢清池忽热觉得,自己当初冲动地冲进她的房间里这件事,被她怕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不能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