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老爷,鱼,您吃吧。”

    望着手中的被烤焦的河鱼,为首的塌鼻梁骑士却没有吃,他环顾四周,身边只剩下七八个骑士残兵。

    他们盔甲上灰尘仆仆,没有一丝骑士礼仪地躺在泥地上。

    趁夜色从贞德堡逃出来,他们跑了半个晚上,才跑到了这里。

    而在数日之前,他们每日的早餐,还是精致的乳酪面包和牛排。

    如今却只有一条烤得焦黑的巴掌大的小鱼了。

    他可是库什公爵的骑士长啊,那些人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农夫。

    如今库什公爵已死,贞德堡也被攻下,他们临阵脱逃,更是什么荣誉都没有了,说不定骑士的爵位都要被剥夺了。

    一想到这,骑士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哭不要紧,其他骑士悲从中来,同样跟着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哭了快十分钟,那名为德罗尔特的塌鼻子骑士撑着长剑,把焦黑的小鱼塞入口中,“把眼泪擦干净,像什么样子。”

    “骑士长,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长长的草叶搔着德罗尔特的腰间,他望向贞德堡的方向,苍鹰正在晨光中盘旋着。

    “走,咱们去给孔岱亲王报信,他们反抗就算了,还敢杀死尊贵的公爵大人……”

    塌鼻子骑士深吸了一口气。

    “等敕令连到了,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

    贞德堡市政厅内,墙壁上已经挂起了救世军的旗帜。

    士兵和伤员们在名贵的走廊地毯上躺了一片,把脑袋靠在神龛上,打着瞌睡。

    前来送文件的布萨克不得不蹑手蹑脚地从地上的躯体和手脚间寻找空地,然后才能推开议事厅的大门。

    在大门内,杰什卡正站在霍恩的面前向他汇报先前关于抢劫的处置。

    “……那些趁乱胡作非为的混混全部吊死,我还是那句话,不许杀人,不许抢劫,更不许侮辱妇女。

    他们要勒索钱财、赌博或是找流莺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要得寸进尺。”

    “我明白了。”杰什卡点点头,叫起门外的几个黑衣士兵便朝着外间走去。

    此刻的霍恩脑缠纱布,胡子拉碴,两眼布满血丝。

    市政厅的天鹅绒座椅上,让娜手臂吊在胸前,脑袋靠在椅背上,正打着时有时无的呼噜。

    布萨克将几张粘着泥灰的白纸递给了霍恩:“从市政厅还有教堂里,咱们弄到大约40000多的金镑,目前正在用以购买药材和纱布,这是账目。”

    拿起账目,霍恩略微扫了两眼,就放到了一边:“粮仓都开了吗?”

    “开了,第一批救济粮已经发放了,不过那些粮商很不满,闹着想见您……”

    “那些市民们怎么样了?”

    “同样在吵着要见您,他们坚持称公爵的那几万金镑是他们的,想要拿回来。”

    “做梦,你去告诉他们,这些钱都是魔鬼的资产,他们说钱是他们的,那就是资助魔鬼。”霍恩抽出一张便条,在上面哗啦啦写起来,“要是不服,就定他们一个‘魔鬼帮助罪’,送去西边的冰菜窖清醒清醒!”

    用萝卜在便条上盖了一个章,霍恩咬了一口脆甜的萝卜:“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这个。”拿起那张便条,布萨克抽出了一张毛边的黄色纸张,递给了霍恩,“这是咱们战后统计的死伤情况。”

    尽管知道这一仗打下来,死伤必定无比惨重,可看到布萨克送上来的清单时,霍恩还是忍不住窒息。

    霍恩他们一共动员了将近12800多名青壮,后续又有不少劳工加入,有男有女,总的算下来,得有15000人上下。

    这些救世军的流民中,死亡476人,重伤1127人,轻伤1453人,失踪了1644人,逃跑了1912人。

    最终统计下来,还能继续作战的只有8300人左右,其中老营兵伤亡更是接近半数,第一批训练过的圣铳手死的不到三分之一。

    说实话,要是达内真的能咬牙挺住,集结剩余的骑士和霍恩他们在市民路上血战,被砍脑袋的说不定就是霍恩了。

    但公爵老爷活了这么大,向来是纸醉金迷的君主离线制,一年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外面。

    他谎称是训练秘密军队,但就目前的情报看来,其实就是在法兰王都搞社交,哪有那个心气?

    放下了手中的清单,把手中的清单放到桌子上,霍恩走到了窗边。

    打开小圆窗,霍恩朝着外面看去,一夜没睡,他的眼中的疲惫怎么都止不住。

    此时,代表早晨的钟声已经敲响,钟声下的市政厅广场,伤者的哀嚎声都快盖过了那钟声。

    一口口沸腾的大锅煮着亚麻纱布,烟柱在城市的中央升起。

    老营专门的卫生兵,用裹着草灰的夹板给骨折的流民夹上,或是将刚调配好的药水灌入伤兵的口中。

    大人牵着小孩们在恸哭中于病号和尸体间寻找自己的亲友。

    在市政厅门口,躺满了尸体和流民,搏杀了一夜的流民军,累得随便找个地就睡了。

    在这钟声中,市政厅的大门推开,不仅仅是元老,还有救世军的流民们都各自推举了代表进入了议事厅。

    霍恩站在窗边吹风,却没有第一时间坐下来,而是让入座的元老与代表们,先听听布萨克对巴曼达口供的总结报告。

    直到布萨克说完,霍恩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坐下。

    “巴曼达的口供,你们都听完了,议一议吧。”敲了敲桌子,霍恩沉声说道。

    一众救世军的高层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如果巴曼达没有说谎的话,那这个消息简直堪称惊悚。

    帝国那边来的不是3、4个敕令连,而是全部的9个敕令连,顺带5个雇佣兵团5500人,一共8200人从东边到来。

    在东边则是教会率领了900个超凡骑士,2000名农奴兵,1800名武装农组成了4700人的军队,从河面逆流而上。

    一百多个超凡骑士分批上前,差点把霍恩等人的一万多流民军给打崩,要不是有发条铳,那些流民兵早就溃散了。

    如果贞德堡有城墙,那还能守一守,偏偏贞德堡还就没有城墙。

    公爵的城堡短时间内又夺不下,要是敌军来袭,里面的守军突围而出该怎么办呢?

    “哥,等会儿我带着几个孩儿军再攻一次。”让娜睁着满眼的血丝说道。

    “护城河过不去啊。”

    “要不然咱们先挖土把护城河堵住。”

    “那土方你算过吗?”一名先前的土木劳工老哥骂道,“三天都不够折腾的。”

    “或者咱们藏在民房里,跟他们拼了。”

    “我们可以快马去前面的城堡,先构筑起防线……”

    “来不及的。”

    沿着声音的那个方向看去,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不知何时坐在了门边的一把小马扎上。

    “哪儿来的老头?”杜瓦隆立刻走出,指挥着其他护卫上前,“把他叉出去。”

    “等等。”

    霍恩叫住了那些护卫,他记得这个人。

    先前在桥头的时候,就是他拉开了自己,躲避了骑士们的冲锋,否则自己不可能只有轻伤。

    “您是先前在桥上拉了我一把的那个人吗?”

    “我只是一名路过的秘党。”白发老者对着霍恩说道,“我跟你说过名字了,我叫克里斯帕,嘉莉先前就是和我接的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是若安党的人吗?

    “那克里斯帕爷有什么高见呢?”马德兰好奇地问道。

    “你们靠着运气打败那些几个方旗骑士和侍从骑士,就以为能打败孔岱亲王足足近三千的超凡骑士了?”

    不加掩饰地化名克里斯帕的帕斯里克大马金刀地坐着:“恕我直言,就算是你们拿下了那座城堡,还是不可能击败敕令连,甚至连抵御的能力都做不到。”

    “我们可以依靠城堡防守啊,而且我们还能沿途设立防线。”马德兰不服地回应道。

    “你们一共不到三天的时间,敌人有一万两千正规军,你们想设立什么防线?”

    帕斯里克指着外面紧密排列的木屋:“我不说别的,假如他们放火烧城呢?别想着取水,伱猜他们会不会在河边等着你们。”

    让娜本想反驳的,可想到那些骑士的所作所为,却又止住了嘴。

    千河谷人在那些外国骑士的眼里,不过就是牲畜,他们有什么不敢干的呢?

    “我听你们说凡人战胜超凡骑士,我都觉得好笑,三分之二落败的超凡骑士,都是被魔女电死的,你说什么凡人战胜超凡骑士呢?

    你们弄出来一万多青壮,现在死伤一片,真正能出战的都只剩八千出头了,而且都是未经训练的愣头兵。

    你野战人家有超凡骑士,你巷战人家有百战步兵,你们那个炼金铳,能有多少杆?一次能打多少人?

    还是想学兽化人那种去山林里面射一箭换一个地方的打法?

    还是那句话,你手下的这些流民都是小民,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没有任何组织,人家兽化人还从小狩猎呢。”

    原先稍微缓和的气氛又沉闷下去,沉闷的气息压在这些元老和代表的心头,让他们居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只有霍恩望着老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咱们可以分批走啊。”马德兰提议道,“尽管大的河道被堵住了,贞德堡是水陆转运中心,可以分批从小路和水路逃跑啊。”

    “诶,对啊,只要抢先在敕令连到来之前,攻破水陆关卡不就好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帕斯里克的冷哼声显得异常刺耳。

    “你们跑了,贞德堡的乡民们怎么办?抓不住你们,你猜猜他们会拿谁撒气?

    你们知不知道,要不是你们,那些乡民根本不会进入孔岱亲王的视野,他们也就祸害一下市民工匠而已。

    怎么,你还想把整个贞德堡的乡民,附近足足七八万人都装在船上运走吗?”

    整个议事厅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直到这个时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面临的是一个死局。

    坚守不行,会被敕令连推平。

    迎战不行,乡民们会被贵族们报复。

    逃离不行,因为水陆关卡全被封锁住。

    明明所有人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要拯救贞德堡的流民们,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做到吗?

    哪怕是最坚定的让娜,都陷入了恍惚之中,难不成他们做的一切什么意义都没有吗?

    不过这恍惚只是一瞬间,让娜清醒过来后,有些气急地看着眼前这个老者。

    “说的好听,那你肯定有办法喽?”

    帕斯里克朝着让娜神秘一笑:“拿纸笔来。”

    先是一愣,让娜立刻从桌子上拽来纸和笔,满心期待递给了帕斯里克。

    帕斯里克拿起羽毛笔,挥斥方遒,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大字,还给了让娜。

    让娜接过那张纸,却见纸上写着六个简单的单词:“哈哈,我不说。”

    “你!”让娜瞬间红温了,“这是贞德堡数万流民生死存亡的关头啊,你要是有办法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哈哈,我不说。”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吧!”让娜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

    霍恩走上前,安抚住了被挑逗得暴怒的让娜,他向着帕斯里克鞠躬道:

    “克里斯帕爷,假如您有办法的话,就不要逗弄让娜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翘着二郎腿,帕斯里克上下打量了一遍霍恩,大大咧咧地说道:

    “我有一封信,来自赫玛石女公爵。”

    帕斯里克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漆皮信封:“这封信只有抬头结尾和印章,但我不管在上面写什么,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赫玛石女公爵都会承认是真的。

    不用我多说,我相信你们也该知道这个人情是多么地宝贵。

    只要我写下为贞德堡乡民求情的话,看在女公爵的面子上,他们就不会展开屠杀,最多招惹一下当地市民、富商和武装农小地主。

    这并不意味着参与这场围攻贞德堡的流民就能逃脱,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属,如果留在贞德堡,依旧会被你们连累……”

    周围的救世军高层眼睛都亮了起来,马德兰迫不及待地说道:“那我们带着救世军坐船离开,去卡夏郡找……”

    “诶诶诶,谁告诉要给你们用了,我只是告诉你们,我真他吗地厉害。”帕斯里克把信件收到了怀里,“况且,我凭什么给你们用呢?”

    “克里斯帕爷,您说了这么多,不可能只是为了戏弄我们吧?”一旁的茜茜望着眼前白发的老人,求情道。

    “啧,没有灵性。”帕斯里克摇摇头,“你知不知道,当首领最重要的就是会画大饼,你啊,还得学习一个。”

    “那您想要什么?”霍恩原先平静的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我就直说了,第一,我告诉你,这封保护乡民的信持续不了多久,顶多三个月,到那时骑士们还是要大开杀戒。

    你们自己造下的孽,自己来承担,你们不准逃跑。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地方,就在贞德堡附近,你们可以在那整训,这期间骑士很难袭扰,但也不会撤退。

    三个月后,你就得离开那个地方,重新占领贞德堡,把骑士彻底驱赶出去,你敢答应吗?”

    三个月的时间,打败那些骑士们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霍恩的脸上,他们都在等待着霍恩的回答。

    “我答应你。”霍恩直勾勾地盯着帕斯里克的双眼回答道。

    帕斯里克晃动手中的信:“就算你不出去,我拿你还是没什么办法,毕竟你是少见的魔女男嘛,若安三世不会允许我们杀你的……

    我只希望,昨夜你在树下作出的决定,同样会是你今后的决定,不要让那些无辜的亡魂看不起你。”

    “那同样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好。”伸出了两根手指,帕斯里克继续说道,“第二,你要加入若安党并分享那门炼金铳的技术,还要认我作为你的入门大师。”

    这本来就是霍恩要干的事情,他没有根底,同样需要资源来维持住目前的班底。

    “我答应你,入会仪式随时可以举行。”

    “那倒不急。”帕斯里克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

    说到这,帕斯里克忽然沉默了,他摩挲着手中的信,看了一眼让娜,又叹息道:

    “我有一个干孙女,我看着她长大,你注定要让她伤心,我只要求你,不要伤害她,你能答应吗?”

    霍恩的眼前瞬间出现了一个白发的身影,他没有去看让娜,沉声道:“我无法保证,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那便够了。”帕斯里克走上前,与霍恩重重一击掌,“不要让我们失望。”

    “三天后,骑士们就来了,你们好好想想怎么安抚流民们跟你们一起去吧。”说完这句话,帕斯里克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诶诶诶。”被一系列变故弄的如梦初醒的布萨克叫道,“那个就在贞德堡领地上,距离咱们不远,还能抵御骑士的地方,你还没说呢。”

    “其实那个地方,你们都知道。”帕斯里克打着哈欠,“你们不就是从那里走过来的吗?”

    本章完